他依旧是那副淡漠模样,白绸遮眼,紫袍在人群里格外惹眼,却仿佛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只循着某种感应往前走。
“帝君,” 绮梦快走两步跟上他,声音里带着好奇。
“您说,这太子当真会为了一个乡野女子,不顾朝野非议吗?”
青梧脚步未停,淡淡道:“凡人心性,本就受七情六欲驱使。”
话音刚落,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纷纷朝街心涌去,只见一队红衣侍卫开道,后面跟着八抬大轿,轿帘绣着龙凤呈祥。
“是太子妃的花轿!” 有人惊呼。
绮梦踮起脚尖望去,正见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女子的侧脸。
那女子眉眼清秀,唇边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望着街旁欢呼的人群时,眼底竟藏着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茫然。
“也不知这太子是何人,竟然真能干出这惊天动地的大事。”
绮梦望着花轿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咂舌。
饶是她久居花界,也深知门当户对的道理。
凡人界的身份尊卑,就跟神界的仙阶品秩一般,环环相扣,秩序分明。
像这般将乡野女子抬上太子妃之位的,确实算得上惊世骇俗。
“不行,我要看看这太子是何人!”
初入凡间就遇到如此热闹之事,绮梦兴趣盎然,眼尾的桃花纹都因雀跃泛起浅粉,她提着裙摆顺着人流往前挤。
“听说能让太子不顾非议也要娶的,定是位奇女子,连带着这太子也该是个有趣的人。”
青梧的脚步倏然一顿,指尖微动,脸色竟浮起几分罕见的错愕。
刚想抬手施个术法拦住绮梦,却不想街角的人流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孩童的哭闹声、货郎的吆喝声混作一团,他下意识侧身避开撞来的老汉,再抬眼时,绮梦已经被裹挟在攒动的人头里。
“绮梦。”
青梧的声音沉了沉,腕间的紫线随着她的移动轻轻拉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旋即迈开脚步,紫色的身影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
绮梦挤在人群里,被推得东倒西歪,却丝毫不见烦躁,反而踮着脚尖四处张望,眼底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
街边的红灯笼晃过她的脸颊,映得那双眸子亮闪闪的,像藏着两颗小星星。
“让让!都让让!太子殿下的仪仗来了!”
有人高声吆喝,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绮梦连忙抓住身旁的廊柱站稳,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队金甲侍卫开路,后面跟着顶八抬大轿,轿旁骑着白马的青年身着绯红喜袍,腰束玉带,面容俊朗,正是君国太子帝戎。
绮梦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连呼吸都滞涩了半分。
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廊柱的木纹,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让她打了个寒颤。
轿旁骑白马的青年分明是帝戎!
那双眼角微扬的凤目,那身即便换了凡间喜袍也掩不住的矜贵,她绝不会认错。
怎么会是他?
她猛地转头望向身后的青梧,“帝君,您看…… 那是帝戎?”
青梧覆着白绸的眼微微侧过,指尖在袖中悄然掐了个诀,片刻后才沉声道。
“是他。但仙泽紊乱,不似正常历劫。”
绮梦的心跳更乱了。
她分明记得司命星君呈过的历劫簿。
帝戎此番渡劫,本该是北境的铁血将军,少年从军,凭一身悍勇护国安邦,却在功成名就时被多疑的皇帝构陷,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最后的劫数,是在大雪漫天的城门口,当着万千军民的面自刎以证清白,血溅三尺青石板,才算历完 “功高震主” 的杀劫。
可眼前的帝戎,身着绯红喜袍,骑在雪白的骏马上,眉眼间虽带了几分凡间贵胄的疏懒,却哪有半分沙场将军的凛冽?
“不对劲……”
绮梦的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那抹绯红身影,“司命的历劫簿上不是这样的!他的劫数是杀伐与冤屈,怎么会变成……”
“仙泽乱了。” 青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冷了些。
“他身上有两股气在缠 —— 一股是司命原定的杀劫气,另一股…… 是人为注入的凡俗气运,强行扭转了轨迹。”
“是谁!”
绮梦的愤怒显而易见,神仙历劫本就九死一生,谁这么大胆,不怕水云天追查吗?!
青梧沉默,没做回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紫线。
虽说在凡间不能随意动用仙力,但用个隐身术还是没问题的。
绮梦施了个隐身术跟着一路看完婚礼,死死盯着喜堂中央那对新人。
红烛高燃,映得满殿通红。
帝戎穿着凡间的大红喜袍,牵着那乡野女子的手,接受百官朝贺,唇边甚至噙着抹浅淡的笑意,从容惬意。
下面的一对新人越是笑容满面,绮梦心头的火气就越盛,连带着后背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她看着帝戎为那女子戴上凤冠,看着他执起她的手饮下合卺酒,看着他应对宾客时游刃有余的模样。
即使青梧不说,她也知道是帝戎自己为了个凡人女子强行改变了劫数。
该说他愚蠢自负还是说他痴情不已?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覆了上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掌心带着熟悉的、属于青梧的微凉体温,将那片刺目的红隔绝在外。
绮梦没动,只是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不经意间扫过他的掌心,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青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那触感很轻,像初春第一片落在手背上的花瓣,带着少女独有的柔软,却让他心头莫名一颤。
他本是见她周身灵力因愤怒而紊乱,魔气又有抬头之势,才下意识伸手想让她平复些,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惊得微怔。
“别慌,我已经传信司命星君,此事他会调查清楚。”
青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句话时,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安慰她。
或许是深知帝戎篡改历劫有多荒诞,或许是潜意识里,还在为昨夜血月下的失控做出补偿,又或许,是腕间那道紫线缠绕在少女身上的部分越来越多,连带着心跳都染上了她的节奏。
在绮梦看不见的地方,那道原本细若游丝的紫线,不知何时已从她的脚踝蜿蜒而上,缠过纤细的小腿,绕过腰线,最终与她腕间的那截紧紧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