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贯穿时空的光芒尚未完全从视网膜上消退,实验室内的空气却仿佛被瞬间抽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固态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凝滞。不是声音的消失,而是所有振动,包括粒子层面的热运动,都被一股无形的、绝对的力量强行冻结。中央装置那刚刚爆发出伟力的光环僵死在半空,如同被镶嵌在琥珀中的飞虫;屏幕上奔腾的数据流化作静止的冰河;连雷玥维度稳定器散发出的生物荧光,都凝固成了僵硬的、毫无生机的色块。
时间,在这方寸之间,被剥夺了“流逝”的权利。
浪客按在执行按钮上的手指无法收回,甚至无法感受到按钮的触感,他的思维还在运转,却如同陷入最深的泥沼,连一个念头的转动都变得无比艰难。他眼睁睁看着那本应载着顾临意识射入时间通道的光芒,被这股力量硬生生地“钉”在了通道入口,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由规则本身构筑的叹息之墙。光芒扭曲、变形,内部隐约可见顾临那高度凝聚的意识投影在痛苦地挣扎,却无法再前进分毫!
雷玥的惊呼被扼杀在喉咙里,她只能转动眼珠,看向顾临心。顾心站在原地,周身那属于“太阳之子”的温暖辉光并未完全熄灭,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被周遭的绝对冰冷所侵蚀、压缩。她的脸色苍白,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正在与这股远超想象的规则之力进行着无声的、近乎绝望的对抗。她试图调动棱娲网络的力量,调动“摇篮·源”宇宙的“动态平衡”法则,却发现自己如同置身于冻结的冰湖深处,所有的涟漪都被无情地镇压。
虚空之中,那由流动沙漏构成的时序管理者光影,如同神只降临般完全显现。它不再是之前的投影,而是携带着本体的部分威能,其光芒冰冷而威严,照亮了实验室每一个被冻结的角落。那沙漏的流淌变得极其缓慢,每一粒“时间之沙”的坠落,都仿佛带着裁决万物的沉重。
“非法时序操作!悖论风险超越阈值!依据《时序篇》第七修正案,予以强制终止!执行存在性抹除程序!”
时序管理者的声音不再是信息流,而是化作了直接震荡灵魂本源的法则之音,冰冷,无情,不容任何置疑。它甚至不再给与“问询”的机会,直接宣判了终极的刑罚!一道更加凝练、代表着“归零”与“虚无”的灰白色光束,自流动的沙漏中心凝聚,缓缓地、却无可阻挡地射向那被定格在通道入口的、承载着顾临意识的光芒!
浪客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他试图引爆实验室的备用能源,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但他的意志根本无法驱动被冻结的身体。雷玥眼中充满了绝望。顾心咬紧牙关,那被压缩到极致的辉光剧烈颤抖,却如同风中残烛,无法突破这绝对的禁锢。
一切都似乎已经注定。计划在成功的最后一刻,被执掌时间权柄的存在以最粗暴的方式碾碎。
就在那灰白色的“抹除”光束即将触及顾临意识光芒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感”弥漫开来。
它并非如同时序管理者那般带着强制性的冻结与秩序,而是温和的,浩瀚的,仿佛无垠的星空本身睁开了眼睛,带着一种超越是非对错的、纯粹的“观察”意志。
是观察者!
它没有显现出具体的光影,但其“在场”的感觉,却瞬间充盈了整个被冻结的空间。那混沌云团般的本质并未凝聚,只是一种无形的、包容一切的“注视”。
“实验,需要结果。”
同样简短的宣告,平静无波,甚至不带任何情绪,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插入了冻结现实的巨锁。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回荡在每个人意识深处的碎裂声响起。
时序管理者那绝对冻结的力量,如同遇到了克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并非崩解,而是被另一种同等级、甚至更高层级的权限,强行“中和”了一部分!
凝固的空间恢复了细微的流动性,僵死的时间重新开始滴答前行。虽然依旧缓慢,虽然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并未完全消失,但那一线生机,已然出现!
浪客感觉到按在按钮上的手指恢复了一丝知觉!
雷玥的维度稳定器荧光重新开始微弱地流转!
顾心周身被压缩的辉光猛地向外一胀!
而最关键的是,那道射向顾临意识的灰白色“抹除”光束,在距离目标仅有毫厘之差时,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韧的墙壁,速度骤减,变得模糊而扭曲,最终未能真正触及!
“观察者!你越权了!” 时序管理者的光影剧烈震荡,显示出其核心逻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与愤怒。那流动的沙漏甚至出现了短暂的逆流迹象!“此操作风险等级已触发自动裁决机制!”
“风险存在,结果未定。” 观察者的回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引用,“《园丁议会基础宪章——观察篇》第三条:在‘特级观察项目’观察期内,未经集体决议,时序管理部门不得执行预设性终结干预。当前项目状态:观察中。你的操作,已违规。”
规则!又是规则!
在这由冰冷逻辑运行的至高层面,观察者精准地抓住了时序管理者的程序漏洞。它不是靠力量硬撼,而是靠对议会规则更深的理解和运用。
时序管理者的光芒明灭不定,那代表愤怒与不甘的能量波动让整个实验室的空间都在微微扭曲。但它无法再强行发动攻击。观察者的介入,意味着这件事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时序违规,而是上升到了园丁议会内部权限与规则的冲突层面。它若再强行出手,便是公然违背宪章。
就在这两股至高意志短暂对峙、规则相互倾轧创造的这微不足道的间隙——
“通道稳定性急剧下跌!剩余窗口期不足2秒!”浪客嘶哑的声音终于冲破了束缚,他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执行指令的按下状态,对着通讯器咆哮,“顾临!走!!!”
不需要任何额外的能量注入,那被短暂定格、已然处于崩溃边缘的时间潜航通道,在这规则对抗的缝隙中,凭借着一瞬间的松动和其自身残存的惯性,猛地将那道承载着顾临意识的光芒吞没!
光芒一闪,彻底消失在狂乱扭曲的时间漩涡入口。
下一刻,失去了投射目标的时间潜航通道,如同被戳破的气泡,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彻底崩溃、消散。中央装置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所有仪器过载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实验室内部一片狼藉。
顾临,走了。
在时序管理者的强制干预下,在观察者以规则进行的最后一次庇护下,在那争分夺秒、稍纵即逝的生机中,他成功地、也是无比侥幸地,踏上了前往过去的单向旅程。
时序管理者的光影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那冰冷的“目光”扫过一片混乱的实验室,扫过气喘吁吁的浪客和雷玥,最后在顾心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言语,但那无声的警告如同亿万年的寒冰,深深刻入了每个人的意识:它不会就此罢休。
随后,光影如同它出现时那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虚空之中。
那股冻结一切的威压,也随之离去。
观察者的“注视”也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实验室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以及那悬在未知时空彼岸的、更加沉重而无形的担忧。
强制干预被强行中止,但代价已然付出。顾临孤身一人,闯入了一片被至高存在紧盯着的、危机四伏的过去。他的命运,以及所有关联存在的命运,都系于他那即将在时间源头展开的、无人能够预知的行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