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与垂死的哀嚎在谷地中渐渐稀落,取而代之的是官兵们收缴兵器、看押俘虏的呼喝声,以及伤兵们压抑的呻吟。硝烟被春风缓缓吹散,露出下方尸横遍野、旗帜狼藉的惨烈战场。大局已定,叛军主力已然崩溃。
然而,林砚站在山坡上,眉头却微微蹙起。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战场,尤其是原先叛军中军大帐所在的位置。那里此刻一片混乱,被赵虎的精骑和后续跟进的步卒团团围住,但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不对劲。”林砚低声自语。拓跋烈能纵横西北多年,绝非易与之辈,即便主力被击溃,其身边亲卫也当是百战精锐,困兽之斗岂会如此轻易被瓦解?
就在这时,一身血污的赵虎策马奔上山坡,他手中的马槊还在滴着粘稠的血液,玄甲上增添了数道新鲜的斩痕,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公子,叛军中军已破,阵斩贼酋拓跋烈!”他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却透着一股完成任务的肃杀。
林砚心头一动,并未立刻露出喜色,反而追问:“尸首何在?可验明正身?”
赵虎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林砚会先问这个,但还是答道:“尸首就在其帅旗之下,身着拓跋烈惯常的金线狼王铠,周围亲卫死战不退,已被尽数格杀。末将已命人看管尸首。”
“走,去看看。”林砚不再多言,翻身上了亲兵牵来的战马,与赵虎一同驰下山坡。
中军区域一片狼藉,破碎的帐篷、倒毙的战马和层层叠叠的尸体诉说着方才战斗的惨烈。一具身着华丽铠甲的尸体仰面倒在残破的狼头大纛旁,面部因死亡而扭曲,但依稀可见与情报中拓跋烈相似的粗犷轮廓,胸前一个巨大的创口显然是致命伤。
林远、扎西以及陆锋等将领也已闻讯赶来,见状均面露喜色。林远更是难掩激动:“二哥,拓跋烈已死!西北平矣!”
周围官兵也爆发出阵阵欢呼。
然而,林砚却下马走近那具尸体,蹲下身,仔细端详起来。他伸手摸了摸那身金线狼王铠的质地,又看了看尸体的手掌,眼神愈发锐利。
“这不是拓跋烈。”林砚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如同冷水泼入沸油,让周围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什么?”众将皆惊。
赵虎脸色一变,急道:“公子,此人穿着拓跋烈的铠甲,在其帅旗之下,身边亲卫……”
“正是这些亲卫,暴露了问题。”林砚打断他,语气冷静地分析,“你们不觉得,这些所谓的‘亲卫’抵抗得虽然激烈,但缺乏一种真正的、护卫主将直至最后一刻的死志吗?更像是奉命断后,拖延时间。”他指向地上的尸体,“再者,这身铠甲固然华丽,但细看之下,金线编织的工艺略显粗糙,并非党项王庭御用匠人的手艺。还有,”他抬起尸体的手,“此人虎口虽有老茧,但指节粗大,皮肤皲裂,更像是常年使用重兵器或干粗活的下级军官。而拓跋烈身为部落首领,养尊处优,虽也习武,手掌绝不至如此。”
众人顺着林砚的指引看去,仔细辨认,果然发现了诸多疑点。这具尸体,无论气质还是细节,都与他们认知中那个枭雄拓跋烈相去甚远。
“替身!”陆锋倒吸一口凉气,“好个狡猾的拓跋烈!”
赵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被戏弄的怒火涌上心头,他猛地抱拳:“公子,末将失察!请公子责罚!”
“现在不是论罪的时候。”林砚摆手,目光投向叛军大营更深处,以及更远方隐约的山峦,“拓跋烈必然在金蝉脱壳!他舍弃主力,定是早有准备,此刻必是带着真正的心腹,轻装简从,欲要逃窜!”
他瞬间做出判断:“陆将军,你与穆参军、周护军在此主持大局,肃清残敌,收押俘虏,稳定秩序。”
“扎西统领,林远,你二人率效勇营及一部骑兵,仔细搜查大营,看是否有密道、夹壁等隐匿之处,同时审问俘虏,务必问出拓跋烈的去向!”
“赵虎!”林砚看向杀意最盛的猛将,“你即刻挑选麾下最精锐、体力尚存的两百骑,随我一同追击!拓跋烈仓皇逃窜,踪迹难掩,他跑不远!”
“末将领命!”赵虎眼中重新燃起猎杀的光芒,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去点兵。
林砚翻身上马,对欲言又止的林远道:“远弟,此地交由你与扎西,仔细些,防止其还有后手。”
“二哥放心!”林远重重抱拳。
片刻之后,赵虎已点齐两百精骑,人人双马,携带足量箭矢和短刃。林砚亦换乘快马,与赵虎并肩而立。
“公子,往哪个方向?”赵虎问道。
林砚略一思索,结合之前赵虎侦查的地形和叛军可能的退路,果断指向西北方向:“阴山小道!那是通往其老巢定难军辖地最快捷、也最隐蔽的路径!他定是往那里去了!”
“出发!”
两百余骑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尚未完全平静的战场,沿着混乱的车辙马蹄印记,向着西北方向的群山疾驰而去。
追击的过程紧张而激烈。沿途不断发现叛军丢弃的辎重、盔甲,甚至还有伤兵,显然拓跋烈为了速度,已不惜一切代价。赵虎一马当先,凭借高超的追踪技巧,牢牢咬住对方留下的踪迹。
终于,在追出约三十里后,一处狭窄的山谷入口,他们追上了拓跋烈的尾巴——一支约莫三百人的精锐骑兵,护卫着一辆卸去华盖的普通马车,正拼命向谷内钻去。
“发现目标!随我冲!”赵虎一声怒吼,根本不待对方结阵,便率着两百精骑如同尖刀般狠狠楔入敌阵!
这最后的三百亲卫,无疑是拓跋烈最核心的死士,战斗力极强,此刻为了保护主子逃命,更是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赵虎如同战神附体,马槊挥舞间,无一合之将,硬生生在敌阵中杀开一条血路,直扑那辆马车!
“保护大王!”一名拓跋烈的贴身侍卫长狂吼着迎上来,刀法狠辣刁钻。
赵虎根本不与他废话,马槊一记势大力沉的直刺,逼得对方横刀格挡,却只听“铛”的一声,那百炼精钢的弯刀竟被马槊上传来的恐怖力道震得脱手飞出!侍卫长骇然失色,下一秒,槊尖已如毒蛇般洞穿了他的咽喉!
此时,马车车厢猛地炸开,一个身影从中跃出,试图抢夺近旁的战马逃走。此人年约四旬,面容阴鸷,身着普通将领的皮甲,但眉宇间那股久居人上的气势与狠厉,却无法掩饰!
正是拓跋烈!
他看到如同杀神般冲来的赵虎,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旋即拔出腰间佩刀,做困兽之斗。
“拓跋烈!受死!”赵虎声到人到,马槊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其胸膛!
拓跋烈举刀格挡,却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佩刀瞬间被荡开,胸腹空门大露!
“噗嗤!”
马槊毫无阻碍地刺入其右肩胛骨下方,并未取其性命,而是将其死死钉在地上!赵虎记得林砚的命令,最好是生擒!
拓跋烈惨叫一声,剧痛之下手中佩刀落地。
周围残余的死士见主子被擒,顿时斗志全无,很快便被清扫一空。
赵虎翻身下马,一脚踏在拓跋烈的胸口,拔出马槊,任由鲜血汩汩流出。他俯视着这个掀起西北叛乱、双手沾满鲜血的枭雄,声音冰冷如铁:“拓跋烈,你输了。”
拓跋烈面色惨白,因剧痛而抽搐,却死死咬着牙,怨毒地盯着赵虎,以及后面缓缓策马上前的林砚,嘶声道:“成王败寇……要杀便杀!”
林砚勒住马,看着这个曾让朝廷头疼多年的对手,平静地说道:“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的罪责,需由律法、由陛下、由这西北万千因你而死的亡魂来审判。”
他挥了挥手:“绑了,小心看管,别让他死了。”
赵虎亲自用牛筋绳将拓跋烈捆得结结实实,像扔死狗一样扔上一匹驮马。
夕阳的余晖将山谷染成一片血色,如同这场持续数月的平叛之战的终曲。随着拓跋烈的被擒,西北战事,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