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卡伦贝尔,万籁俱寂,只有寒风不知疲倦地呼啸着,刮过茅草屋顶,带起一阵阵令人不安的嘶响。
亚斯克尔蜷缩在分配给他的、角落里还算能挡风的茅草屋中,身下垫着干燥的草梗,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毯子。
“诸神在上,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他低声嘟囔着,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依旧感觉寒意如同细针般往骨头缝里钻。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霉变物和贫穷混合的独特气味,与他记忆中那些繁华城镇旅馆里温暖的炉火和香料气息天差地别。
然而,抱怨归抱怨,他内心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至少,这里有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有一群武装护卫在周围,不必担心在睡梦中被奥克拖出去撕碎,或者被山林里的野兽叼走。
比起前几天亡命奔逃、随时可能丧命的日子,这已经算是天堂了。
他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借着桌上那盏豆大的、摇曳不定的油灯光芒,从随身的行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卷质地明显好于普通货色的羊皮纸和一支保存完好的羽毛笔。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羊皮纸在膝盖上摊开,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灵感迸发的亮光,立刻俯下身,用羽毛笔蘸了蘸珍贵的墨水,在羊皮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起来。
他写的并非账目或信件,而是一些零散的词句和符号,偶尔还会勾勒出一些简单的、带有异域风情的图案轮廓。
他一边写,一边用极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吟唱着,那调子古怪而古老,带着某种诗歌般的韵律,却又含糊不清,听不真切具体内容。
“……星光照耀下的沙丘……流淌着黄金的河流……被遗忘的齿轮在转动……”
他含糊地哼着,笔尖滑动,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
桌上的油灯火焰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曳了几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冷风吹动,光线明灭不定,将亚斯克尔趴在膝盖上的影子扭曲成怪诞的形状。
亚斯克尔猛地一愣,抬起头,尚未反应过来,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特有质感的寒意,已经悄无声息地贴上了他的脖颈皮肤。那触感清晰而致命,让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僵住了,手中的羽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羊皮纸上,溅开一小团墨渍。他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眼珠,用余光瞥向身侧。
不知何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旁,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一双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
那抵在他脖子上的,是一柄短剑,或者匕首,锋刃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惊恐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亚斯克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喉咙发紧,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饶……饶命!好……好汉!不,女……女侠!饶命啊!”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求饶,“我……我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没钱,也没得罪过谁啊!您要什么尽管拿去,只求留我一条贱命!”
“闭嘴。”一个冰冷的女声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杀意,瞬间扼住了亚斯克尔的喉咙,让他把后续的求饶硬生生咽了回去。
是艾莉娅!
是那个一直安静跟在哈涅尔领主身边,看起来温顺无害的侍女!
亚斯克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恐惧之中更添了几分荒谬感。
艾莉娅的目光扫过他膝盖上那张写画了一半的羊皮纸,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又恢复冰冷。她压低声音,语气森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认……认出?”亚斯克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她的真实身份,而非侍女的身份。他脑子飞快转动,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猜的!真的!只是猜测!您……您的气质,还有……还有您偶尔流露出的眼神,不像……不像普通人家的侍女……尤其,尤其是您看我时的样子……我,我走南闯北,见过一些人……所以,所以就胡乱猜了一下……我发誓,我真的只是猜测!绝无实证!”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
他确实从艾莉娅某些不经意的细节和看他时那偶尔闪过的、与温顺外表不符的审视目光中感到异常,但更多的是一种混迹江湖多年的直觉和猜测。
艾莉娅沉默地盯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抵在他脖子上的短剑没有丝毫松动。
片刻后,她冷冷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地上:“管好你的眼睛,也管好你的嘴巴。有些事情,看到了就当没看到,猜到了就烂在肚子里。否则……”
她手腕微微用力,锋利的刃口几乎要割破皮肤,亚斯克尔吓得魂飞魄散。
“否则,就算你家那位‘朋友’,也保不住你的命!”
亚斯克尔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骇。
她竟然知道“他”的存在?!
“明白!明白!我明白!”亚斯克尔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侥幸被领主大人收留!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我发誓!以……以我的名誉发誓!”
艾莉娅冷哼一声,似乎对他的誓言不屑一顾。
她又深深看了亚斯克尔一眼,那眼神中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随后,如同她出现时一样突兀,她手腕一收,短剑消失不见,身影向后一退,便融入了茅屋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脖颈上那残留的冰冷触感和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同于霉味的淡淡冷香,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亚斯克尔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内衣。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死亡的寒意。
“疯了……真是疯了……”他喃喃自语,脸色苍白,“这刚铎……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一个小小的侍女都……”
他不敢再想下去,手忙脚乱地将膝盖上的羊皮纸和羽毛笔塞回行囊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这一夜,他注定是无法安睡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惨淡,但卡伦贝尔却比往日多了几分生气。
在欧斯特、法尔松和多尔的竭力组织下,一部分村民开始慢吞吞地行动起来。妇女们挎着篮子,走向那些荒废的田地,试图从冻土和枯草中寻觅可能残存的粮食。
青壮年们则在招募来的劳力带领下,拿着斧头和锯子,走向村落边缘相对安全的林区,开始了艰难的伐木工作。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也开始响起,那是工匠们在多尔指挥下,开始修缮那些破损不算太严重的房屋。
艾莉娅如同往常一样,安静地跟在哈涅尔身边,为他准备简单的餐食,整理物品,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平和的表情,仿佛昨夜那个手持利刃、杀气凛然的女子只是亚斯克尔的一场噩梦。
哈涅尔的注意力完全被村落的防御问题所吸引。
他亲自带着布雷恩和几名老兵,沿着村落外围步行,指指点点,商讨着如何利用砍伐来的木材,尽快建立起一道哪怕是最简陋的木制围墙。
他神情专注,时而蹲下查看土质,时而比划着围墙的走向和哨塔的位置,显然没有察觉到昨夜发生在他侍女和那个油滑商人之间的短暂而危险的交锋。
亚斯克尔混在人群中,帮忙搬运一些较轻的木材,眼神却时不时地、极其隐晦地瞟向哈涅尔身边的艾莉娅,每当与艾莉娅那看似无意扫过的目光接触时,他便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卖力干活,不敢有丝毫逾矩。
卡伦贝尔新的一天,就在这表面忙碌、内里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继续着它艰难的重建步伐。
生存的压力依旧巨大,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危险,似乎也随着这位年轻领主的到来,悄然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