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贝尔的城墙,远看时还带着几分依托地势的粗犷气势,但走近了,那份勉强维持的体面便如同褪色的颜料般剥落,露出底下贫瘠的底色。
石墙不少地方显露出修补的痕迹,用的是与原本材质不尽相同的石块,显得斑驳而仓促。
墙头上巡逻的士兵穿着简陋的皮甲,手中的长矛似乎也带着陈旧的锈迹,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支风尘仆仆、明显经历了血战的车队,眼神里更多的是探究而非警惕。
车队穿过那道并不算宽阔的城门时,哈涅尔注意到门轴发出缺乏润滑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门洞内壁被烟火熏得发黑,显然这里不仅是通道,在必要时也可能成为御敌的瓮城——尽管它看起来如此单薄。
城门之后,并非预想中城镇应有的、哪怕只是稍显繁华的景象。
没有整齐的街道,没有林立的商铺,只有一条被车轮和脚步碾压得泥泞不堪的主路,蜿蜒穿过一片杂乱无章的、低矮简陋的屋舍。
这些房屋大多用粗糙的木材和混着草茎的泥土垒成,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颜色深暗的茅草。
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炊烟以及潮湿泥土混合的气味。
一些村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修补渔网、鞣制皮革、或者在屋前的小片菜地里忙碌——向他们投来毫不掩饰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充满了好奇、麻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看待外来闯入者的审视。
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马车和护卫身上尚未完全擦拭干净的血污与战斗痕迹。
这里不像一个城镇,更像一个规模稍大、并且勉强用石墙围起来的村落。一种贫穷、闭塞、被遗忘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薄雾,笼罩着整个卡伦贝尔。
欧斯特管家显然也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意外和失望,他眉头紧锁,低声对车厢内的哈涅尔解释道:“少爷,卡伦贝尔……名义上是一个自治镇,但实际上,它更接近于一个大型村落。它隶属于刚铎南部边境的拉海顿地区,由拉海顿领主委任镇长进行管理。这里……比老仆预想的要……简陋许多。”
刚铎?拉海顿?
哈涅尔心中一动。
刚铎,人类王国,中土世界对抗黑暗的重要力量。
那么现在的时间线,至少是在刚铎尚未衰落的时期?他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他们的出现显然惊动了此地的主人。没过多久,一个穿着略显体面、但袍子边缘也已磨损的中年男子,在一名手持老旧长戟的随从陪同下,急匆匆地沿着泥泞的主路迎了上来。
他大约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在偏远之地担任小吏所形成的、混合着卑微与自矜的神态。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额角渗出的细汗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欢迎,欢迎各位尊贵的客人来到卡伦贝尔!” 他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了脚步,脸上堆起热情却难掩僵硬的笑容,微微躬身行礼,“我是本镇的镇长,埃尔德林。方才守门的卫兵来报,说有一支……呃,经历了战斗的队伍抵达,想必就是诸位了。快请,快请到镇公所休息!”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残破的马车、数量锐减且人人带伤的护卫,尤其是在布雷恩队长那魁梧而伤痕累累的身躯以及他手中那柄染血战斧上停留了片刻,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笑容也更加勉强。
欧斯特管家上前一步,恢复了惯有的、带着疏离感的礼仪:“埃尔德林镇长,有劳了。我们来自远方,途中不幸遭遇了奥克袭击,损失了些人手,需要在此地暂时休整,并补充一些物资。”
“奥克?!” 埃尔德林镇长失声惊呼,脸上血色褪去少许,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仿佛那些丑陋的生物会随时从周围的屋舍后跳出来一般,“愿诸神保佑!诸位能安全抵达真是万幸!我们卡伦贝尔地处偏僻,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受到那些肮脏东西的骚扰了。请放心,我一定尽力安排!”
他表现得极为殷勤,亲自引着车队来到镇子中心一栋相对最气派的石木结构二层建筑前——这就是他口中的镇公所了。
他忙不迭地吩咐手下腾出房间,安排热水、食物和伤药,态度热情得甚至有些过头。
然而,哈涅尔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不协调的细节。
这位埃尔德林镇长,他的热情似乎流于表面,那双不时瞟向马车的眼睛里,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算计?
他安排住所和物资时,话语流畅,仿佛早已准备好说辞,但在询问他们来历和目的地时,却又显得小心翼翼,语焉不详。
尤其是当欧斯特隐晦地提及哈涅尔这个姓氏时,镇长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虽然立刻用更热情的笑容掩盖过去,但那一瞬间的异常,没有逃过哈涅尔刻意观察的目光。
他为什么紧张?哈涅尔这个姓氏,在刚铎的南部边境,意味着什么?荣耀?还是……麻烦?
一种莫名的警惕在哈涅尔心中升起。这个看似贫瘠、与世无争的小镇,以及这位过分热情的镇长,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傍晚时分,简单用过粗糙但管饱的食物后,哈涅尔被安排在了镇公所二楼一个相对干净的房间休息。
欧斯特和艾莉娅住在隔壁,幸存的护卫们则被安排在楼下的通铺和镇公所旁边的空屋里,依旧保持着警戒。
哈涅尔站在房间窄小的窗户边,看着外面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卡伦贝尔。
零星的灯火在昏暗的屋舍间亮起,如同旷野中微弱的萤火。
整个镇子安静得出奇,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夜风穿过破旧窗棂的呜咽声。
他再次拿出那枚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凝视。
冰冷的戒身,暗沉的宝石,一切依旧。
但他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
卡伦贝尔,拉海顿,刚铎……还有镇长那可疑的态度。
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入一个更深的迷局。
与此同时,镇公所一楼,镇长埃尔德林的书房内。
送走了最后一批前来请示的手下,埃尔德林脸上那副热情好客的面具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焦虑与恐惧的阴沉。他快步走到窗边,确认外面无人窥视后,猛地关上窗户,插好插销。
他回到书桌前,颤抖着手拿起羽毛笔,在一张粗糙的羊皮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字迹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潦草:
致尊贵的拉海顿领主,阿德拉希尔大人:
今日黄昏,一行约十人队伍抵达卡伦贝尔,自称来自远方,途中遭遇奥克袭击。队伍核心为一少年,约十五六岁年纪,黑发,名讳……确认为“哈涅尔”。其管家虽未明言,但举止气度及护卫死战之志,皆指向那个家族。他们已按您的吩咐,被安置在镇公所“休息”。
写到这里,埃尔德林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咬咬牙,用力写下最后一行字:
被污染的血脉,已如预言所示,抵达卡伦贝尔。恳请领主大人速做决断!
您忠诚的仆人,
埃尔德林
他迅速将羊皮纸卷起,用火漆封好,盖上自己的印章。然后,他走到墙边,有节奏地轻轻敲了敲墙壁。
片刻后,一个穿着深色斗篷、身形矫健如同猎豹的男子,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书房另一侧的暗门闪了进来。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眼神锐利而冰冷。
埃尔德林将密信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出发,连夜赶往拉海顿!亲手将这封信交给阿德拉希尔领主!记住,不惜任何代价,必须在明天日落前送到!绝不能有任何延误!”
疤面男子接过密信,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点头,随即身形一闪,便再次融入暗门后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埃尔德林镇长独自站在昏暗的书房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但那口气息中并未带有丝毫轻松,反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沉重与不安。
他望向二楼客房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语,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被诅咒的血脉啊……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