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的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清辞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前,面前铺着一张精心绘制的京城商路图,朱砂笔在几个关键节点上做了标记。
“王妃,各铺子的掌柜都到了。”侍女轻声通传。
沈清辞抬眸,将最后一笔勾勒完毕:“请他们去花厅。”
花厅内,十余位掌柜肃立等候,见沈清辞进来,纷纷躬身行礼。这些人大半是夜君离拨给她的得力人手,也有几个是她亲自从善堂中提拔上来的。
“今日请诸位来,是有几件新章程要商议。”沈清辞在主位落座,声音清越,“先从绸缎庄说起。”
她示意林婉如上前。少女今日换了一身利落的浅青色衣裙,腕间的纱布已经取下,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这是新拟的绸缎庄章程。”林婉如将几份文书分发给各位掌柜,声音虽轻却条理清晰,“往后咱们的绸缎庄不再只做零售,要增设成衣定制、布料批发两条线。成衣这边,按王妃的意思,分设常服、礼服、骑射服三档。”
一位年长的掌柜捋着胡须道:“这成衣定制倒是新鲜,只是京城已有老字号...”
“我们的优势在于善堂。”沈清辞接过话,“善堂中现有绣娘二百余人,其中不乏手艺精湛却因家道中落无处容身的。她们的手艺,不比任何老字号差。”
她示意侍女展开几件样品。一件月白骑射服尤其引人注目,袖口绣着暗纹云饰,既不失雅致又便于活动。
“这是王妃亲自设计的款式。”林婉如补充道,“已经在几位贵女中试穿过,反响极好。”
另一位掌柜拿起章程细看,忽然惊讶道:“这...这绸缎庄还要设女子专柜?”
“正是。”沈清辞唇角微扬,“往后每月逢五,绸缎庄二楼专接待女客,所有伙计皆换成女子。若有需要量身定制的,也有专门的绣娘伺候。”
众人面面相觑,这等规矩在京城还是头一遭。
“我知道诸位有顾虑。”沈清辞环视众人,“但诸位想想,京城有多少闺阁女子因避讳而不敢亲自挑选衣料?若我们开了这个先例,她们会去谁家铺子?”
掌柜们渐渐露出恍然之色。
“再说这布料批发。”沈清辞指向地图上标注的几处,“我已经与江南三大织造谈妥,他们供给我们的价格比市面低两成。我们要做的,是将这些布料批量供给京城周边的小绣坊。”
林婉如适时接话:“小绣坊买不起高价布料,往往只能用次等货。若我们以低价供给上等布料,他们定然乐意。届时他们做出的成衣,也需挂我们绸缎庄的标识。”
“这是...要让小绣坊成为我们的分支?”一位年轻掌柜领悟得快。
沈清辞赞许地点头:“互惠互利,方能长久。”
议事持续了一个时辰。除了绸缎庄的改革,沈清辞还提出了酒楼引入说书女先生、书肆增设女子阅览区等一系列创新。有些掌柜起初不解,经她细细剖析后,都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商机。
送走掌柜们后,林婉如留在最后,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便是。”沈清辞温声道。
“王妃,那些小绣坊...若是他们用了我们的布料,却不肯挂我们的标识呢?”
沈清辞浅浅一笑:“这就是接下来要与你说的另一件事。”
她取出一份契约样本:“凡与我们合作的绣坊,不仅布料价格优惠,还可将成品放在我们绸缎庄代售。我们会抽取一成利作为酬金。”
林婉如眼睛一亮:“如此一来,他们省了铺租,我们多了货源,双赢!”
“不仅如此。”沈清辞执笔在契约上添了一条款项,“合作满一年且信誉良好的绣坊,可参股我们的新铺子。”
“参股?”林婉如怔住,“这...从未听说过商户让外人参股的。”
“所以要创新。”沈清辞目光深远,“独木难成林。要想与那些盘根错节的老字号抗衡,就必须团结更多力量。”
正说着,夜君离从门外进来。他今日似是刚从宫中回来,还穿着一身亲王常服,更显雍容威仪。
“王爷。”林婉如连忙行礼。
夜君离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商路图上:“听说王妃今日要大展拳脚?”
“正要请王爷指点。”沈清辞将方才议定的事项简要说明。
夜君离静静听着,末了指着参股那条问道:“这条章程,恐怕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
“我知道。”沈清辞神色不变,“但这是最快壮大实力的方法。况且...”她抬眼看他,“有王爷在,我不怕。”
夜君离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转头对林婉如道:“林姑娘觉得这参股之法可行否?”
林婉如谨慎地思索片刻,才道:“回王爷,小女以为,关键在于如何定这股份。若是定得公道,自然是好事。但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借此生事...”
“说得在理。”夜君离取过笔,在纸上写下几个数字,“参股者必须经过严格筛选,且每人持股不得超过一成。重大决策仍需主家定夺。”
沈清辞仔细看了,点头道:“还是王爷想得周全。”
三人在书房又商议了半个时辰,将各项细则一一敲定。林婉如告退时,沈清辞特意吩咐:“明日你随我去见几位绣坊主人,这参股的事,由你来说。”
林婉如微微一怔,随即郑重应下:“小女定不负王妃重托。”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夜君离轻声道:“你很看重这姑娘。”
“她值得。”沈清辞望向窗外,“前世她能在男子主导的商界闯出一片天,这一世有我们相助,必能走得更远。”
午后,沈清辞在夜君离的陪同下来到城南新开设的善堂分堂。这里与总堂不同,专门教授商事运作,堂中学子大多是已经在经营小本生意的女子。
见沈清辞到来,一位正在教授珠算的女先生连忙迎上来:“王妃您看,这些都是附近绣坊的女主人。”
十余名年纪不一的女子纷纷起身行礼,眼中都带着感激与敬佩。她们中有的才二十出头,有的已年近四十,但无一例外都在认真记着笔记。
“不必多礼。”沈清辞浅笑,“今日来,是想与诸位谈一桩生意。”
她将合作计划娓娓道来,起初这些女商还面带疑虑,待听到参股条款时,不少人眼中都闪动了光芒。
一位年纪稍长的绣娘忍不住问:“王妃说的可是真的?我们这样的小户,也能参股王府的产业?”
“在商言商,不分贵贱。”沈清辞示意林婉如分发契约样本,“只要诚信经营,都有机会。”
众人传阅着契约,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么好的事,怎么不叫上我?”
阿史那社尔笑吟吟地站在门前,今日他换了一身中原服饰,更显俊朗不凡。
“王子怎么到这儿来了?”沈清辞有些意外。
“听说王妃在城南开了个有趣的学堂,特地来瞧瞧。”阿史那社尔信步走进,目光扫过那些契约,“这是要合伙做生意?”
他拿起一份契约细看,越看眼神越亮:“妙啊!这等合伙之法,在我们北狄叫做‘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最是牢靠不过!”
众女被他这比喻逗得掩口轻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王子若有兴趣,也可参一股。”夜君离突然开口。
阿史那社尔挑眉:“王爷不怕我另有所图?”
“在商言商。”夜君离淡淡道,“王子若是诚心合作,自然欢迎。”
阿史那社尔大笑:“好!就冲王爷这句话,我投五千两!”
这笔巨款让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沈清辞与夜君离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阿史那社尔此举,显然不只是为了做生意。
接下来的商议顺利得出奇。有北狄王子带头,那些原本犹豫的女商也纷纷下定决心,当场就有八家绣坊签了契约。
夕阳西下时,沈清辞与夜君离并肩站在善堂二楼的窗前,看着那些女商们兴高采烈地离去。
“阿史那社尔这一步,走得巧妙。”沈清辞轻声道。
夜君离目光悠远:“他是在为自己留后路。北狄局势不稳,他在京城多一份产业,就多一分保障。”
“那我们...”
“将计就计。”夜君离转身看她,“他要借我们的势,我们何不借他的力?北狄商路若是打通,善堂的绸缎就能卖到塞外去。”
沈清辞若有所思:“所以王爷才答应他参股?”
“不仅如此。”夜君离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今早刚到的消息,阿史那社尔的王叔已经控制了北狄大半兵权。”
沈清辞展开密信快速浏览,眉头微蹙:“这么说,他短期内是回不去了。”
“所以他才急着在京城扎根。”夜君离望向远处阿史那社尔离去的身影,“这位王子,比我们想的还要聪明。”
暮色渐浓,善堂中点起灯火。楼下传来女子们学习算盘的噼啪声,清脆而有节奏。
“今日签下的八家绣坊,明日就会开始赶制冬装。”沈清辞盘算着,“若是顺利,月底前就能在绸缎庄上架。”
“还不够快。”夜君离摇头,“太后的寿辰就在下月,我们要在那之前,让善堂的绸缎成为京城风尚。”
沈清辞眸光一闪:“王爷有主意了?”
夜君离轻轻揽过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沈清辞先是惊讶,随即唇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果然还是王爷想得周到。”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没入远山。京城华灯初上,点点灯火如星子洒落人间。
在这片璀璨灯火之下,一场看不见的商业变革正在悄然兴起。而沈清辞不知道的是,就在城南善堂欢声笑语的同时,城北一座僻静的宅院内,也有人正在对着她的商路图,默默谋划着什么。
一张更大的网,正在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