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青石板路,轱辘声在清晨的街巷间格外清晰。沈清辞端坐车内,指尖反复摩挲着袖中玉簪,方才萧煜那个隐在巷口的身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停车。”她忽然出声。
马车应声而止。沈清辞掀帘下车,对随行暗卫低声道:“去查西市永昌货栈,要快。”
暗卫领命而去。林清羽从后面跟上,疑惑道:“郡主为何突然要查货栈?”
“萧煜不会无缘无故冒险回京。”沈清辞目光扫过渐次苏醒的街市,“永昌货栈是北戎在京城最大的暗桩,前世他曾借那里的密道逃脱。”
林清羽神色一凛:“我随郡主同去。”
“不。”沈清辞摇头,“林公子另有要事。请立即去摄政王府,将这张字条亲手交给王爷。”
她快速写下几个字折好递出。林清羽接过时触到纸上的余温,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女子总是能在瞬息间做出最精准的判断。
摄政王府内,夜君离刚服下汤药,见到字条上娟秀却有力的“货栈有诈,速布暗网”八字,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周延。”
“属下在。”
“调动所有暗桩,封锁西市所有出入口。”夜君离起身取剑,动作因伤势略显迟缓,眼神却锐利如初,“记住,只监视,不动手。”
周延迟疑:“王爷您的伤...”
“无妨。”夜君离系好披风,“她要收网,我岂能不在?”
与此同时,沈清辞已换上便装,独自来到永昌货栈对面茶楼。清晨的茶客稀稀拉拉,她拣了个临窗位置,要了壶碧螺春。
货栈看似与往常无异,伙计卸货算账,掌柜拨着算盘。但沈清辞敏锐地注意到,后院马车的车辙印深了许多——分明载了重物。
“姑娘,您的茶。”小二上前斟茶,手指在壶柄上轻叩三下。
这是暗号——货栈后门有动静。
沈清辞颔首,放下茶钱起身。她绕到货栈后巷,果然见几个伙计正往一辆不起眼的板车上搬运箱笼。那些箱笼看似装着寻常货物,可搬动时的声响却分明是金属碰撞。
兵器。而且数量不少。
她悄无声息地跟上那辆板车,只见它七拐八绕,最后竟驶进了早已废弃的靖王府后门。
沈清辞隐在树后,心中冷笑。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叛逃的靖王竟敢躲回自己从前的府邸?
她正欲靠近,忽然腕上一紧,被人拉入阴影。
“别动。”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清辞放松下来:“王爷怎么来了?”
夜君离将她护在身后,目光紧锁废弃府邸:“里面不止萧煜。”
果然,片刻后,几个身着北戎服饰的人从破败的厅堂走出,为首的中年男子腰佩金刀,气势非凡。
“北戎国师赫连勃。”夜君离低声道,“萧煜竟连他都请动了。”
沈清辞记起前世曾听闻,这位国师不仅精通兵法,更擅巫蛊之术,是北戎太子的老师。
“他们运这么多兵器进京,所图非小。”她蹙眉。
夜君离示意她看向府邸东侧:“看那里。”
只见几个工匠模样的人正在修理一处暗门,门内隐约可见向下的阶梯。
“密室?”沈清辞恍然,“前世萧煜在府中修了地下练兵场,原来是在这个时候。”
难怪他敢潜回京城,竟是打算在皇帝眼皮底下屯兵。
“不止如此。”夜君离目光冷峻,“三日后太后寿宴,若在宫中发难,再以此地为据点里应外合...”
沈清辞倒吸一口凉气:“他要逼宫?”
“比逼宫更狠。”夜君离冷笑,“寿宴那日,各国使节皆在,他是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弑君篡位。”
二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必须阻止这场阴谋,而且要快。
当夜,沈清辞以安国郡主的身份进宫面圣。
御书房内,永嘉帝听完她的禀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朕这个好侄儿,真是给朕准备了一份大礼。”他攥紧龙椅扶手,“郡主以为该如何?”
沈清辞跪奏:“臣女以为,不如将计就计。”
她细细道出计划,永嘉帝听得神色数变,最后长叹一声:“委屈郡主了。”
“为国除奸,义不容辞。”
从御书房出来,沈清辞在宫道上遇见了被软禁前最后出来散步的太后。不过几日,这位曾经权倾后宫的女人已两鬓斑白。
“哀家输了。”太后看着她,眼神复杂,“但萧煜不会输,他比他父亲狠得多。”
沈清辞停步:“娘娘可知他在府中屯兵?”
太后一怔,随即大笑:“果然...果然虎父无犬子!他这是要...”
“弑君篡位。”沈清辞接话,“娘娘觉得,事成之后,他会留您这个知情人在世吗?”
太后笑容僵在脸上。
沈清辞走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先靖王是怎么死的,娘娘比谁都清楚吧?”
太后猛地后退,撞在宫墙上,脸色惨白。
沈清辞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有些种子,种下就够了。
两日后,一切布置妥当。
深夜,沈清辞独自站在镇国公府最高的小楼上,远眺靖王府方向。明日就是太后寿宴,也是收网之时。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没回头:“王爷伤势如何了?”
“无碍了。”夜君离走到她身边,“都安排好了?”
沈清辞点头:“明日我会亲自带人进去。”
“太危险。”夜君离不赞同,“赫连勃擅长用毒,你...”
“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去。”沈清辞转头看他,“王爷忘了?我百毒不侵。”
这是她重生后发现的奇异之处,或许是上天给她的补偿。
夜君离凝视她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拿着这个,必要时打开。”
沈清辞接过,触手冰凉,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明日之后...”夜君离顿了顿,“我有话对你说。”
沈清辞心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等此事了结,清辞也有话要告诉王爷。”
有些秘密,是时候说开了。
次日,太后寿宴如期举行。虽太后被软禁,但为显天家恩典,寿宴依旧盛大。
沈清辞身着郡主朝服,坐在女宾席首位。酒过三巡,她借故更衣离席,悄悄来到与靖王府一墙之隔的御花园假山后。
周延已带人等在那里。
“郡主,一切就绪。”
沈清辞看了眼天色:“再等一炷香。”
果然,一炷香后,靖王府方向突然升起一道红色烟花——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说明萧煜等人已进入地下练兵场。
“行动。”
沈清辞一声令下,数百禁军从四面八方涌入靖王府。她亲自带一队精锐直扑密室入口。
密室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赫然站着整装待发的数百死士。萧煜一身戎装,站在高台上,见到她也不惊讶。
“就知道你会来。”他冷笑,“我亲爱的未婚妻。”
沈清辞剑指前方:“萧煜,你勾结北戎,屯兵谋反,还不束手就擒?”
“谋反?”萧煜大笑,“这江山本就是我父亲的!永嘉帝弑兄夺位,你们才是反贼!”
他挥手间,死士一拥而上。沈清辞早有准备,袖中银针疾射而出,瞬间倒下一片。
混战中,她直取萧煜。擒贼先擒王!
然而就在她即将近身时,赫连突然出手,撒出一把紫色粉末。
“小心!”随后赶到的夜君离一把拉开她,自己却吸入少许,顿时脸色发青。
沈清辞反手射出数枚银针,逼退赫连勃,扶住夜君离:“你怎么样?”
“没事...”夜君离强撑着想站直,却喷出一口黑血。
沈清辞急忙取出他给的锦囊,打开一看,竟是半块兵符和一张字条:
“若我有不测,以此符调动全军,不必顾我。”
她心头巨震,抬头看向勉力迎战的夜君离,前世他独自面对千军万马的身影与此刻重合。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样,把生机留给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
“周延!”她厉声喝道,“保护王爷!”
说罢,她撕下裙摆蒙住口鼻,提剑杀向赫连勃。剑光如虹,招招致命。
赫连勃没料到她如此悍勇,一时被逼得节节败退。沈清辞看准时机,一剑挑飞他手中毒囊,反手将剩余银针全数射入他胸口。
“你...”赫连勃瞪大眼睛倒下,死不瞑目。
另一边,萧煜见势不妙,欲从密道逃走。沈清辞岂能让他得逞,飞身拦住去路。
“让开!”萧煜举剑便刺。
沈清辞不闪不避,迎剑而上。两剑相撞,火花四溅。
“这一剑,为前世惨死的镇国公府上下!”
“这一剑,为被你辜负的江山百姓!”
“这一剑,为我错付的真心!”
三剑过后,萧煜长剑脱手,踉跄跪地。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又看向持剑而立的沈清辞。
“你...你到底是谁...”
沈清辞剑尖抵住他咽喉,声音冷如寒冰:“索命之人。”
萧煜颓然倒地,眼中最后映出的是沈清辞决绝的身影。
此时,禁军已控制全场,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沈清辞顾不上其他,飞奔回夜君离身边。他靠在周延身上,脸色灰败,显然剧毒已经发作。
“解药!”她在赫连勃尸身上翻找,终于找到一个瓷瓶。
喂夜君离服下解药后,他缓缓睁眼,第一句话便是:“你可安好?”
沈清辞眼眶一热,重重点头。
大局已定,叛党尽数伏诛。永嘉帝闻报,下旨厚赏有功之臣。
三日后,夜君离伤势稍愈,亲自登门镇国公府。这一次,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捧着一个锦盒。
沈清辞在花厅见他,二人对坐良久,他终于开口:
“那日你说有话告诉我...”
沈清辞垂眸片刻,再抬眼时目光清亮:“王爷可信重生之说?”
她缓缓道出前世种种,从真心错付到家破人亡,从冷宫惨死到重生归来。夜君离静静听着,始终没有打断。
直到她说完,他才轻声道:“我信。”
这下轮到沈清辞惊讶了:“王爷不觉得荒谬?”
夜君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幅画卷。展开来看,画上女子在梅林中抚琴,眉目与她一般无二,落款却是二十年前。
“这是...”
“我母亲。”夜君离目光悠远,“她去世前曾说,会在来生等我。”
他看向沈清辞,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第一眼见你,我便知道是她回来了。”
沈清辞怔在原地,前世今生的种种巧合在脑中串联成线。
原来他们的缘分,早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注定。
窗外,红梅映雪,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