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沈清辞已坐在妆台前由青黛梳妆。铜镜中的少女眉眼清冷,昨夜未散的思绪仍在眸底流转。
“小姐今日要戴这支白玉簪吗?”青黛从妆匣中取出一支素净的玉簪。
沈清辞轻轻摇头:“取那支赤金镶红宝的步摇来。”
青黛微怔。自家小姐向来不喜奢华,今日这般打扮着实少见。
“今日要随父亲入宫议事,太过素净反倒让人看轻了去。”沈清辞淡淡解释。
前世她便是太过谦逊,总以为低调方能自保,却不知在这权势倾轧的京城,过分的低调只会让人当作软弱可欺。
马车行至宫门,沈毅看着女儿今日的装扮,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辞儿今日气色甚好。”
“不能让父亲丢脸才是。”沈清辞浅笑。
今日的议事设在文华殿偏殿,讨论的是漕运改革一事。沈清辞本无资格参与,但因着她前些时日献上的双面绣屏风深得太后喜爱,皇上特许她列席旁听。
殿内已坐满了朝中重臣。夜君离坐在皇上左下首,见她进来,目光在她发间的步摇上停留一瞬,唇角几不可见地微扬。
沈清辞规规矩矩地在末座坐下,垂眸敛目,却将殿内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户部尚书李大人正在陈述漕运现状:“...如今漕运积弊已久,沿途关卡层层盘剥,运抵京城的粮食损耗竟达三成之多...”
“依李爱卿之见,该当如何?”皇上问道。
“臣以为当增设漕运御史,严查沿途贪腐...”
“不可。”兵部尚书出言反对,“增设官员徒增开支,且谁能保证新任的御史就不会被收买?”
几位大臣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沈清安静听着,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前世这个时候,漕运改革因各方利益纠葛迟迟不能推进,直到次年江南水患,漕运中断,京城粮价飞涨,引发民乱。那时她已嫁入靖王府,亲眼目睹夜君离如何力排众议,推行新政,才化解了这场危机。
“沈小姐似乎有话要说?”
突然被点名,沈清辞抬头,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开口的是吏部侍郎赵大人,素来与靖王交好,此刻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参与朝政讨论,本就是僭越。赵大人此举,分明是要让她难堪。
沈毅皱眉欲开口维护,却被沈清辞用眼神制止。
她缓缓起身,向皇上行了一礼:“臣女确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但说无妨。”
“谢皇上。”沈清辞声音清越,“方才听各位大人议论,无非是在‘堵’字上做文章。然而水至清则无鱼,若是将沿途关卡一律视为贪腐之源,难免伤及无辜,也难推行。”
夜君离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依沈小姐之见,该当如何?”
“堵不如疏。”沈清辞从容道,“既然沿途官员倚靠漕运牟利已成惯例,不如将这份利益摆到明面上。可设立漕运专项税银,按船只吨位、货物价值收取固定税费,所收税银三成归沿途州县,三成入漕运维护,四成上缴国库。”
殿内一阵窃窃私语。这个提议太大胆,简直是将潜规则摆到了台面上。
“荒唐!”赵侍郎斥道,“这岂不是纵容贪腐?”
“敢问赵大人,”沈清辞不慌不忙地反问,“是明码标价的税费容易监管,还是暗地里的贿赂容易查处?”
赵侍郎一时语塞。
沈清辞继续道:“况且,若设立固定税费,商贾们便可预估成本,不必再为打点各方而苦恼。税费透明,反而能吸引更多商贾走漕运,长远来看,税收未必会比现在少。”
一直沉默的夜君离忽然开口:“沈小姐可曾算过,若按此法,税费该定在什么比例为宜?”
这是考较她了。沈清辞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臣女根据近年来漕运货物价值、沿途州县开支所做的测算。若将税费定为货物价值的一成,每年可增收税银约五十万两,且商贾们的总支出反而会比现在减少两成。”
内侍将册子呈给皇上。皇上翻阅片刻,眼中露出赞赏之色:“数据详实,思路清晰。想不到沈爱卿的女儿,竟有这等见识。”
沈毅连忙起身:“小女胡言乱语,让皇上见笑了。”
“朕觉得很有见地。”皇上合上册子,看向夜君离,“摄政王以为如何?”
夜君离目光扫过沈清辞:“沈小姐的提议虽有待完善,但思路新颖,值得一试。臣建议可在江南先设试点,若成效显着,再推广全国。”
这就是明确支持了。赵侍郎等人面色难看,却不敢再出言反对。
议事结束后,皇上特意留下沈清辞,又细问了几句关于漕运改革的设想。待到从宫中出来,已是午后。
“今日你太冒进了。”回府的马车上,沈毅不无担忧地道,“朝堂之争,不是你一个女儿家该掺和的。”
沈清辞垂眸:“女儿明白父亲的担忧。但如今我们镇国公府已是众矢之的,一味退缩,反倒让人以为我们好欺负。”
沈毅长叹一声:“为父何尝不知。只是你今日得罪了赵侍郎,他背后是太后的娘家...”
“父亲放心,女儿心中有数。”
马车行至闹市,忽然一阵喧哗。沈清辞掀帘望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围在粥棚前,与施粥的下人推搡起来。
“怎么回事?”沈清辞问道。
车夫打听后回禀:“小姐,是城西的流民。听说今年北方大旱,这些人一路逃荒来的京城,如今聚集在城西,靠各家施粥过活。”
沈清辞凝眸望去,忽然在流民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穿着破旧,但那走路的姿态,分明是前世曾帮过她的一个江湖艺人。
她心念一动,吩咐车夫:“去告诉管事的,就说镇国公府明日会增设一个粥棚,专收容妇孺。”
沈毅不解:“辞儿,这...”
“父亲,流民聚集,最易生乱。若是有人趁机煽动,后果不堪设想。”沈清辞低声道,“我们既然碰上了,就不能不管。”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前世这场流民之乱最后演变成暴动,正是轮回教在背后操纵。若能提前安抚,或许能避免悲剧重演。
回府后,沈清辞立即着手安排施粥事宜,又暗中派人去流民中打听那个江湖艺人的下落。
忙碌至傍晚,青黛送来一封请柬:“小姐,摄政王府送来的。”
沈清辞展开一看,是夜君离邀她明日过府,商议漕运试点具体事宜。
“去回话,说我明日准时到。”
夜深人静时,沈清辞独自在书房整理今日所得。漕运改革只是开始,她要的,是借此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影响力。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有了前次的教训,沈清辞立即警惕地吹熄烛火,隐在窗后。
一道黑影轻巧地翻墙而入,在院中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月光照在他脸上,赫然是日间在流民中看到的那个江湖艺人!
只见他四下张望后,从怀中取出一物,悄悄塞进院中的石凳下,而后迅速离去。
沈清辞耐心等待片刻,确认无人后,才悄悄出门,从石凳下摸出那样东西——竟是一枚与先前那枚一模一样的轮回教玉佩!
玉佩下还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宫宴。”
沈清辞握紧玉佩,心头凛然。明日的摄政王府之约,恐怕不会只是商议漕运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