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碑前抉择
洼地内,淡蓝色的光幕如同倒扣的碗,将方尖碑、遗骸与闯入的江宁等人笼罩其中。光幕之外,是疯狂舞动却无法寸进的苍白触须与翻腾的淡紫毒雾;光幕之上,铅灰色的苍穹中,那暗红色的漩涡已然化作一只暴怒的眼眸,死死凝视着下方这“不合时宜”的宁静孤岛;光幕之下,大地深处传来的搏动与嗡鸣变得急促而狂暴,带着被冒犯的狂怒,不断冲击着光幕的根基。
内外交困,生死一线。但他们,暂时安全了。
“哈……哈……”小艾瘫坐在地,剧烈喘息,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周遭一切的恐惧。雷克队长在两名守卫搀扶下勉强站稳,独眼死死盯着光幕外那可怖的景象,又转向中央那静谧的方尖碑与遗骸,充满血丝的眼中满是震撼与困惑。其他伤员更是早已力竭,或坐或躺,贪婪地呼吸着光幕内相对“干净”的空气。
江宁同样感到一阵虚脱,但他强撑着没有坐下。他手中的银色圆环依旧明亮,共鸣之感越发清晰,甚至牵引着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那座深蓝色的方尖碑,走向那具晶莹的白骨。
罗睺紧随在他身侧,血眸警惕地扫视着光幕内外的每一丝变化。他能感觉到,这座方尖碑散发出的力量性质极为特殊——并非纯粹的秩序,也非混沌,而是一种……包容的、稳固的、仿佛承载着某种“基底承诺”的守护之力。它与伊芙的火种编码确实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宏大。
“守护者……信标……”伊芙的意识波动在江宁脑海中回荡,带着深切的悲伤与一丝孺慕,“他……等了太久……”
“他是谁?”江宁在意识中询问,脚步停在了遗骸之前。白骨晶莹,仿佛玉石雕琢,历经漫长岁月而不腐,保持着一种安详却又执着的姿态。他双手交叠的膝上,原本似乎握着某物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点细微的能量印记残留。
“第五节点‘无垠方舟’的……最后一位守望者……”伊芙的信息如同涓涓细流,带着破碎的画面与情感,“‘方舟’并非实体舰船……它是一个……不断在虚空中漂流、承载着失落文明火种与知识的‘移动庇护所概念体’……由最初的‘协议编织者’们创造,旨在极端灾难下保存‘可能性’的火花……这位守望者,是‘方舟’与外界最后的锚点与信使……”
“埃克索捕捉到的信号回响……”江宁立刻联想。
“是的……‘方舟’在很久以前遭遇了严重变故,失去了大部分动力与方向,被迫在虚空中隐秘漂流……守望者奉命携带信标,前往可能的安全区建立联系……但看来……”伊芙的波动透出浓浓的哀伤,“他未能等到救援,或是……返回‘方舟’的路径已经断绝……他将自己最后的力量与信标融合,化为此碑,既是墓冢,也是灯塔,持续发送着微弱的、加密的召唤……”
所以,这座方尖碑,既是这位无名守望者的坟墓,也是他坚守到生命最后一刻的职责体现,一个指向可能尚存、却已迷失方向的“无垠方舟”的坐标信标!
“我们能否通过它,联系上‘无垠方舟’?”江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第五节点真的还有残存力量,那将是抗衡“主脑”的巨大助力,也是修复起源防火墙不可或缺的一环。
“……需要完整的‘共鸣协议’和足够的‘变量’能量激活信标的深层发送模块……”伊芙回应,“我的火种编码……可以提供部分协议……但能量……而且,激活过程可能会引动更强烈的‘信标’波动,外面那个‘奇点’……似乎对这类‘根源信息’异常渴望……”
风险与机遇并存。
就在这时,那具晶莹的白骨,仿佛感应到了伊芙的共鸣与江宁的接近,颅骨内两点微弱的、几乎随时会熄灭的幽蓝色光点,轻轻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却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饱经沧桑又带着无尽疲惫的意念,如同最后一缕叹息,传入了江宁的脑海,也似乎被罗睺和伊芙隐约感知到:
“……后来者……携带‘火种’的碎片而来……是命运的指引……还是……另一场劫难的序幕……”
“……‘方舟’迷失于‘静默之海’……坐标……已随我一同埋葬……唯余此碑,铭刻星图残片……需‘双生变量’之血与魂……共鸣唤醒……”
“……小心……‘原初之影’……它因‘秩序’的傲慢而诞生……渴望着吞噬一切‘定义’……包括……‘起源’本身……”
意念到此,彻底消散。颅骨内的幽蓝光点也随之寂灭,仿佛完成了最后的使命。那具晶莹的白骨,在众人注视下,竟开始缓缓变得透明,化作点点微光,如同逆向的星辰,升腾而起,融入了上方方尖碑的碑体之中。碑身内部流转的星光,似乎因此明亮、深邃了一丝。
原地,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盘坐印记,以及……一枚从白骨消失处浮现的、约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薄如蝉翼的深蓝色晶片。晶片上,蚀刻着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立体的微型星图与符文。
“星图残片……”江宁俯身,小心翼翼地拾起晶片。入手温凉,信息流立刻试图涌入,却被主系统和伊芙的共鸣共同阻挡、解析。其中蕴含的坐标信息浩瀚而残缺,指向一片广袤到难以想象的、被标记为“静默之海”的未知虚空区域,而“无垠方舟”的具体位置,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隐藏在无数干扰与加密之中。
“‘双生变量’之血与魂……”罗睺重复着那意念中的话语,血眸看向江宁,“指的是我们?”
“恐怕是的。”江宁苦笑。他们两人,一个身负洪荒本源与净化之力,一个源自太初混沌掌控毁灭,本就是宇宙中极致的矛盾与统一体,是最高级别的“变量”。他们的力量与灵魂共鸣,或许正是激活这古老信标、解读星图的关键。
然而,没等他们仔细研究晶片和商讨下一步,光幕之外,形势突变!
天空的暗红漩涡似乎失去了耐心,或者感受到了方尖碑因白骨融入而产生的细微变化。漩涡中心,所有暗红色的脉络猛然收缩、凝聚,化作一道粗大无比的、如同污血与熔岩混合的暗红光柱,带着毁灭性的混乱与侵蚀意志,狠狠轰击在淡蓝色的光幕之上!
“轰——!!!”
整个洼地剧烈震动!光幕表面荡起剧烈的涟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虽然成功抵挡住了这一击,但光幕的亮度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分!更令人心惊的是,光柱中蕴含的混乱法则碎片,竟有一部分如同活物般,粘附在光幕上,不断蠕动、侵蚀,试图钻入!
与此同时,大地深处那狂暴的搏动骤然加剧!以洼地为中心,周围数百米的地面开始龟裂、隆起!无数苍白增生体的根系、混杂着暗蓝色的粘稠物质和破碎的金属,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疯狂地缠绕、冲击着光幕的底部根基!更有一些更加庞大的、仿佛由多种样本强行融合而成的扭曲阴影,开始在裂缝深处缓缓浮现,散发出不弱于之前“肉山”的恐怖气息!
“原初之影”……这就是那意念警告的存在?它似乎将方尖碑(以及碑内可能蕴含的“起源”信息)视作了最渴望的猎物,不惜一切代价要破开这守护,将其吞噬!
光幕在上下夹击下,剧烈闪烁,范围开始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内收缩!
“它要撑不住了!”雷克嘶声喊道,挣扎着举起手中能量几乎耗尽的步枪,尽管知道这对那恐怖的敌人可能毫无用处。
“不能让它破开!”江宁咬牙,看向手中的晶片和剧烈共鸣的伊芙圆环,又看向罗睺,“罗睺!必须激活信标!或许激活后的力量能加固光幕,或者……至少为我们指明一条生路!”
“怎么做?”罗睺言简意赅,阴影之躯再次凝聚,做好了准备。
“将我们的力量,通过伊芙的火种协议引导,注入晶片和方尖碑!”江宁快速说道,“按照那意念的提示,‘血与魂’的共鸣……可能需要我们最核心的本源力量交汇!”
没有时间犹豫和实验。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希望。
江宁将伊芙的圆环置于晶片之上,圆环的光芒立刻与晶片交相辉映。他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翠金色泽的血液滴落在晶片中央。同时,他全力放开精神防御,将自身洪荒本源与星火网络残存共鸣的印记,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罗睺!”
罗睺没有言语,同样划破指尖(阴影之躯凝实部分),一滴暗灰色、仿佛有混沌旋涡流转的血液滴落在江宁那滴血旁边。紧接着,他周身灰雾收敛,源初之契的核心符文在眉心显现,一股纯粹、古老、充满“太初”意韵的魔魂本源波动,轰然释放!
两滴颜色迥异、性质几乎对立的血液,在晶片上接触的瞬间,并未融合,也未排斥,而是如同阴阳鱼般缓缓旋转起来!翠金与暗灰的光芒交织,形成一个小小的、却蕴含着恐怖“变量”潜能的漩涡!
伊芙的圆环光芒大盛,火种编码的原始信息流被彻底激发,化作无数翠绿色的数据链,缠绕上那旋转的血色漩涡,然后如同桥梁般,连接向下方的晶片与后方高耸的方尖碑!
“嗡——!!!”
方尖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清越鸣响!碑体内部的星光流转速度暴涨,几乎化作一道璀璨的星河!整个碑身开始微微震动,表面的深蓝色材质变得透明,显露出内部更加复杂、浩瀚的能量结构与信息回廊!
晶片上的立体星图被瞬间点亮、放大,投影在众人头顶的光幕内侧!那残缺的星图急速变幻、推演,无数坐标线与维度参数闪烁明灭,最终,在一片被标记为“绝对静默区”的虚空边缘,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稳定的翠绿色光点,被锁定、高亮标记出来!
那就是“无垠方舟”当前的推定坐标!虽然依旧遥远模糊,但至少有了方向!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精纯、带着“庇护”与“指引”双重属性的淡蓝色能量,从方尖碑基座汹涌而出,如同泉涌,注入到周围摇摇欲坠的守护光幕之中!光幕瞬间变得凝实、厚重,其上的涟漪平复,那些附着侵蚀的混乱法则碎片被迅速净化、弹开!光幕的收缩趋势也被强行止住,甚至向外略微扩张,将部分冲击根系的苍白物质碾碎!
有效!
然而,这强烈的激活波动,如同在黑暗的海洋中点燃了巨大的火炬,彻底激怒了外界的“原初矛盾奇点”!
“嗷——!!!!!”
一声无法用任何已知生物声音形容的、混合了亿万种矛盾与痛苦的恐怖咆哮,从大地最深处炸响!天空的暗红漩涡疯狂旋转,降下更多、更粗的污红光柱!地面龟裂的范围急剧扩大,七八头形态比“肉山”更加扭曲、庞大的阴影怪物,挣扎着从裂缝中爬出,它们身上流转着冰火、虚实、快慢等无数自相矛盾的法则光泽,疯狂地撞击、撕咬着得到加强的淡蓝光幕!
光幕再次剧烈震荡!虽然未被立刻攻破,但能量的消耗速度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方尖碑的震动变得更加剧烈,碑体甚至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发丝般的裂纹!
“它在透支碑体的本源!”伊芙急促的警告响起,“这样下去,信标和守护领域最多再支撑一刻钟!”
一刻钟!他们必须在一刻钟内,找到离开这里、前往星图坐标的方法,或者……找到击退“奇点”的办法!
江宁看着头顶那被锁定的翠绿坐标光点,又看着手中因激活而光芒逐渐内敛、但信息已完整接收的晶片,大脑飞速运转。
离开?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进行超远距离虚空航行。即使有坐标,“薪火号”也严重受损且不在此处。
击退?面对这种近乎法则概念层面的恐怖存在,他们目前的力量,即便加上方尖碑,也几乎不可能。
除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剧烈震动的方尖碑,投向碑体内部那浩瀚的星河能量结构,一个极其冒险、近乎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现。
“伊芙,这座方尖碑……作为信标和守望者的最终造物,它的核心能量结构,是不是与‘无垠方舟’有着深层次的、类似‘子母’或‘锚点’的联系?”
“……是的……理论上……激活到这种程度……它可以通过燃烧自身……临时打开一条指向‘方舟’的……超短途、单向‘共鸣通道’……”伊芙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
“如果……我们不打开通道让‘人’过去,”江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而是让‘它’……把‘力量’投射过来呢?把‘方舟’的一部分庇护之力,通过这条共鸣通道,暂时引导过来,加固甚至……反击?”
“理论……上可行……但需要极其精密的引导和庞大的‘变量’能量作为稳定锚……而且,‘方舟’的状态未知,可能无法响应,或者……引导来的力量性质不明,充满风险……”伊芙警告道。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罗睺的声音响起,他显然也听到了江宁与伊芙的意念交流,血眸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外面那东西,不会给我们一刻钟。要么拼一把,要么等死。”
江宁看向雷克、小艾和其他幸存者。他们的眼中,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将性命托付的信任与决绝。
“干了!”雷克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丰碑的兵,就没怕过死!长官,下令吧!”
深吸一口气,江宁不再犹豫。
“伊芙,计算最佳共鸣频率与通道参数!罗睺,和我一起,用我们的‘变量’本源,作为引导锚点和稳定器!雷克,带人远离碑基,做好防护!”
“方尖碑……以你最后的光辉,为我们……也为‘方舟’可能尚存的希望——指引前路吧!”
他将手中晶片高高举起,与伊芙的圆环一起,按向了方尖碑基座上一个突然亮起的、与晶片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
罗睺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魔魂本源与洪荒本源再次交融,化作一道稳固的桥梁,连接向碑体深处!
方尖碑,发出了最后的、仿佛贯穿时空的辉煌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