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沐恩的眸子骤然暗了下去。
他垂落眼睑,长睫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低沉:“麻烦二位转告伊莉雅,让她好好生活,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安稳度日,我这样的人,不值得她耗费心神。”
祝安看着他落寞的模样,想起庭院里伊莉雅黯然的侧脸,淡淡开口:“她家里逼她嫁给二王子,可她舞会当晚逃跑了,现在很需要你。”
沐恩撇开头,声音带着执拗的卑微:“我身份卑贱,配不上她,从前能在她身边说几句话、远远望着她,就已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这番话里的悲哀,让祝安一时语塞。
江衍站在一旁,心底莫名生出强烈的共鸣,但他没有过感情经验,不知道怎么安慰。
“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跟我们具体说一下情况?”祝安打破沉默。
沐恩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淡淡扫过,带着几分审视:“二位看着像是贵族出身,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受伊莉雅所托,但这事不光彩,我不想再提,这样对她才好。”
他的话合情合理,让江衍和祝安都陷入沉默,无从反驳。
但是这也能说明他其实是一个还不错的人。
“沐恩,是谁呀?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来?”屋里传来一道温软的中年女声,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柔和。
沐恩连忙回过头,眉梢带着温顺的笑意,声音放得轻柔:“妈妈,没事的,就是两位路人,来问个路呢。”
“哎呀,这巷子可绕了,外人哪儿摸得清。”沐恩妈妈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语气依旧温和耐心:“是不远的话,你就送他们过去吧,我一个人在家收拾,不碍事的。”
沐恩回应道:“好的妈妈,我很快就回来,您别忙活太久,歇着点儿。”
说完转头看向面前两人:“先生、小姐,我送你们出去吧。”
沐恩领着江衍和祝安往巷外走,他走在前面,步伐平稳,脊背挺得笔直,却始终没主动开口。
“你怎么看伊莉雅?”祝安先开了口,打破了巷子里的沉寂。
沐恩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才微微侧过头,语气平和地回道:“小姐,我猜你该是伊莉雅的朋友吧。在我眼里,她就是最美好的存在。”
他说起伊莉雅时,眼神软得不像话,满是藏不住的温和与爱意。
祝安追问:“你们俩是谁先主动的?”
她不明白,伊莉雅见过那么多贵族公子,怎么偏偏选了个身份地位差这么多的人?
这个时代阶级分得清清楚楚,他们的感情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
难不成真跟那些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似的,偶尔想找份清爽小菜解解馋?
沐恩停下脚步,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江衍看着他的侧脸,听着祝安的问话,脑子里莫名闪过陆烬的样子。
一时间,巷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刮过墙壁的沙沙声。
“姐,你别这么泼冷水嘛!贵族小姐爱上鞋匠,多带劲、多刺激啊,这种禁忌感拉满的戏码,平时可遇不着!”卿安在意识海里咋咋呼呼地嚷着。
祝安没搭理她,只是静静地等着沐恩开口。
沐恩的眼神飘向远方,沉进了回忆里。
那天的公爵府,满园玫瑰花田开得正盛,鲜红的花瓣像浸了光,艳得晃眼,艳阳把天地照得透亮。
伊莉雅就站在花海里,白裙子被风吹得轻轻飘,她主动伸出手,软软地牵住了他的手腕。
那触感温温的、软软的,像握住了一团暖光,她对着他笑,眉眼弯弯,连阳光都好像落在了她眼里。
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一天了。
伊莉雅没说别的,就那么含着笑问他:“沐恩,你爱我吗?”
沐恩当时脑子“嗡”的一声,浑身都僵了。
他不敢答,也不能答。
他只是个身份低微的鞋匠,而她是高高在上的公爵小姐,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鸿沟,简直是天堑。
他知道这份心动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心里那股子翻涌的情愫,却怎么也压不住。
最后,他只能落荒而逃。
现在再想起那个画面,胸口还是会泛起甜甜的暖意,可更多的是沉甸甸的酸涩。
如果能重来一次,他宁愿从没踏进过公爵府的大门。
宁愿只远远地看着她,让他的伊莉雅像天上的明月那样,永远不用沾染上和他有关的、这不配的尘埃。
不知道过了多久,沐恩才缓缓转过身,看向祝安,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小姐,或许我这样说可能不太准确”
“她笑起来的时候,像晨雾里冲破云层的曦光;轻声说话时,又似暮色里流淌的弦音;她走过的小径,连风都带着清甜的香。”
“我最爱听她聊喜欢的诗,说起那些句子时,她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了,只剩她的声音在我耳边绕。”
“她的心,比最纯净的白玫瑰还清澈,比最热烈的红玫瑰还滚烫。”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里满是虔诚,却又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卑微:“我爱她。这份心意深植心底,比泰晤士河的流水更绵长,比威斯敏斯特的钟楼更恒久。可我配不上这样的好。”
祝安听着听着,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你这是在跟我们表白她?想让我们把这些话带给伊莉雅?”
“不是的,小姐。”沐恩连忙摇头,语气带着几分局促,“我没读过多少书,能想到的所有好听的词,都用来形容她了。她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一切。但我不希望你们转述这些话,你们若见到她,就帮我告诉她,好好生活,别再为不值得的人耽误自己。”
“你们这爱情,也太肉麻了吧。”祝安没忍住,随口说了一句。
“肉麻?”沐恩愣了一下,眼里满是茫然,看向祝安的眼神带着几分无措的自卑,“抱歉,小姐,我不懂这个词……我的知识有限。”
“没事儿。”祝安摆摆手,“你就当我是羡慕你们好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江衍。
江衍一直沉默,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看不清楚在想什么。
沐恩领着两人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就转出了那条逼仄的小巷。
一条宽阔的大街横在面前,虽然路面坑洼不平,两旁的房屋也多是斑驳的砖墙、掉漆的木窗,但比起刚才的小巷已经好上太多。
远处能听到几声小贩的吆喝和车马驶过的轱辘声。
“先生,小姐,我就送你们到这儿了。”沐恩停下脚步,侧身对着两人说道。
祝安点头:“多谢。”
沐恩微微躬身鞠了个躬,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一步步朝着来时的小巷走去。
江衍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另一边,陆烬的庄园里。
一个蓝卷毛脑袋埋在小桌子中央,左手抓着烤羊排,右手舀着奶油布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不清地嚷嚷:“哇!这个绝了!那个也好吃!!”
正是罗伊,他左右开弓,吃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隼时雨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饿狼扑食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圆滚滚的腮帮子:“你跟刚从饥荒里逃出来似的。”
“可不就是嘛!”罗伊终于咽下嘴里的东西,嘟嘟囔囔地抱怨,“从进副本到现在,天天啃黑面包配凉水,那面包硬得能硌掉牙,咽下去都得靠凉水顺!再这么吃下去,我就要瘦成皮包骨架子咯!”
隼时雨挑眉:“可你从早上吃到现在,嘴就没停过,真不撑得慌?”
罗伊摆摆手,又叉了一块水果挞塞进嘴里:“难得遇上这么正宗的中世纪美食,你们居然一点都不心动?这可是花钱都买不着的体验!”
隼时雨瞥了眼满桌的食物,一脸平静:“算了吧,我对白人的饭没兴趣。”
陆烬从小阳台走了进来:“明天我们找江衍他们问问情况。”
罗伊点点头,突然抬头问:“哎?你们不会都是贵族吧?”
“我可不是。”隼时雨挑眉,指了指自己身上精致的长袍,“我是神职人员。”
罗伊上下打量他一番,咂咂嘴:“那跟贵族也没差啊,吃穿不愁的。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天过的啥日子……”
他立马开启吐槽模式,叭叭个没完没了。
隼时雨听得饶有兴致,时不时插两句逗他,乐得不行。
而陆烬却没心思听他们唠嗑,他望着窗外的日落,橘红色的余晖洒在他脸上,眉头微蹙,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