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死寂。
只有那暗红色源石如同心脏般明灭的光晕,映照着入口处那道玄色的、如同深渊凝化的身影。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那股甜腥的腐烂气味混合着萧烬身上冰冷的雪松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
他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在我的匕首徒劳地滑过源石表面,在我用尽力气砸下矿石却只换来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之后,在我最狼狈、最绝望、被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席卷的时刻。
他如同掌控一切的神只,或者说魔鬼,悄然降临在这罪恶与死亡的源头。
时间仿佛被拉长。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徒劳的撞击声,能感受到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的战栗,能看见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掠过我染血的手,掠过地上崩碎的矿石,最终,定格在那块毫发无伤、散发着不祥光晕的暗红色源石之上。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了然。仿佛眼前这一切,这挣扎,这绝望,这徒劳,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是实验记录上早已写就的一行数据。
他缓缓抬步,走了进来。
玄色的靴底踩过坑洼不平的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跳上,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无视了我,径直走向那座石台,走向那块源石。
距离如此之近,我能更清晰地看到源石内部那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暗红色物质,感受到它散发出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波动和辐射。
萧烬在石台前停下。冷白的指尖伸出,并非触碰,而是在那源石上方寸许之地缓缓拂过,仿佛在感受着某种无形的力场。
“纯度百分之八十七点三四。活性化程度,高阶。衍生‘石瘟’覆盖率,近乎百分百。”他低声自语,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宣读实验报告,“…果然,只有最原始的‘星陨核心’,才能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自然催化出如此规模的‘生命侧’污染。”
星陨核心?生命侧污染?这些完全陌生的词汇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更加茫然,却也更加恐惧。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甚至对这东西的来历和性质了如指掌!
“你…”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一直都知道…这东西在这里?知道赵嬷嬷她…”
他终于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我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实验室、打翻了试剂瓶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卫家的贪婪,埋下了祸根。当年的矿监刘洪、账房李茂,私采并试图贩卖这种‘星陨石’,意外导致矿洞坍塌和最初的‘石瘟’泄漏。你的乳母赵氏,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或许是试图挽救什么,返回矿洞,最终被深度污染。”他的叙述冰冷而客观,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在谈论一群实验小白鼠的意外死亡,“本王知道与否,重要吗?结果是注定的。”
结果是注定的… 所以,那些人命,那些痛苦,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于他而言,都只是“注定的结果”?!
一股冰冷的怒火猛地窜起,瞬间压过了恐惧!我猛地抬起头,死死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我来?!为什么要逼我‘了结尘缘’?!就为了让我亲眼看看这‘注定的结果’?!看看赵嬷嬷她…她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的声音因激动和悲痛而尖锐颤抖。
萧烬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眼中燃烧的愤怒和绝望,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冰层下极深处,被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那涟漪尚未荡开便已消失。
“愤怒。悲伤。不甘。”他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像在陈述某种观察结果,“这些情绪,会让‘凿子’更锋利,还是…更容易折断?”
他微微偏头,目光再次落回那块源石,仿佛那才是值得他关注的重点。
“你的任务尚未完成。”
他抬起手,并非朝向源石,而是对着虚空中那看不见的能量场。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复杂而快速地变幻了几个手势,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幽蓝光芒一闪而逝。
随着他手势的完成——
那块一直坚不可摧、散发着不祥光晕的暗红色源石,内部流动的物质猛地一滞!表面那如同心跳般明灭的光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化为一块毫无光泽的、如同最普通岩石般的暗沉石块!
连同它散发出的那股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动和甜腥气味,也瞬间消失无踪!
仿佛刚才那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魔法般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如此轻易地就…“关闭”了它?!
而做完这一切的萧烬,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他收回手,目光再次转向我,落在我依旧流血的手上,以及…耳后那片坏死的皮肤。
他的视线在那里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一秒。
然后,他解下了自己玄色蟒袍腰间悬挂着的一枚…通体漆黑、毫无纹饰、只有小指大小的…玉瓶?
隔着几步的距离,随手抛给了我。
我下意识地接住。玉瓶入手冰凉刺骨。
“涂上。能缓解‘石瘟’辐射残留和神经坏死。”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下达一个冰冷的指令,“一刻钟后,离开这里。外面的人会处理后续。”
他没有问我是否被感染,没有关心我的伤势,只是给出了“处理”方案。甚至没有提及我是如何摆脱静苑监视、如何来到这里的。仿佛这一切,依旧在他的预料或掌控之内。
他转身,不再看我,朝着矿道外走去。玄色的身影即将再次融入黑暗。
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玉瓶,再想起赵嬷嬷最后那绝望的眼神和化作飞灰的躯体,一股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滔天恨意、无尽悲凉和一丝被施舍的屈辱的情绪,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理智!
“萧烬!”我冲着他的背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破碎不堪,“你把我当什么?!一件工具?!一个看你导演这一切的观众?!你冷眼旁观我挣扎!看着我痛苦!甚至看着我可能死在这里!就为了你那该死的‘任务’?!为了让我更‘锋利’?!”
我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眼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肆意流淌。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如果注定要我变成一把没有心、只剩仇恨的‘凿子’!好!我如你所愿!”
我猛地举起手中那枚他刚扔过来的、据说能救命的玉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着旁边坚硬的石壁砸去!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不需要你这沾满血的药!”
玉瓶脱手飞出!
就在那玉瓶即将撞上石壁、摔得粉碎的刹那——
前方那道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玄色身影…
猛地…
顿住了。
他的动作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但那瞬间凝滞的气息,却如同冰封的湖面骤然裂开一道缝隙!
没有回头。
没有任何言语。
只有…
一只背在身后的、原本自然垂落的手…
指关节几不可察地…
骤然收紧。
攥成了拳。
那力道之大,甚至让冷白的手背上,隐隐透出了青筋的轮廓。
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又仿佛… 被那飞出的玉瓶… 狠狠砸中了… 某处从不示人的… 软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玉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下一秒。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矿道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漆黑的玉瓶撞在石壁上,瞬间粉身碎骨!里面某种莹蓝色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膏体,溅射开来,如同破碎的星辰,最终无力地洒落在肮脏的岩石和尘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