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火光在我手中疯狂跳跃,如同我濒临崩溃的心跳。前院皇城司番役粗暴的呼喝声、兵刃出鞘声、踹开残破门板的碎裂声,如同死亡的潮水,正迅速朝着我所在的内殿涌来!
脚下是刚刚咽气、死状可怖的老矿工尸体,手中是那块泛着不祥光泽的星陨石碎块。甜腥的腐朽气息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浓郁得令人作呕。
藏?无处可藏!跑?无路可跑!
解释?手握“疫源”,身处尸旁,任何解释在皇城司眼中都是铁证!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紧四肢百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这边!快!”
一个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冷静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身侧响起!
不是严嬷嬷!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的声音!
我骇然转头,只见内殿最深处的墙壁阴影里,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一张被阴影模糊了面容的脸探了出来,急促地向我招手!
是那个神秘人?!他竟然就在这里?!在这废宫中有密道?!
来不及思考!背后的脚步声和火把光芒已经逼近到廊道入口!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那道窄缝!就在我挤进去的瞬间,那只手猛地将我拽入,身后的墙壁随即无声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黑暗。
彻底的、密不透风的黑暗。
我重重撞在一个坚硬而冰冷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和布料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一股淡淡的、类似松针和硝石混合的冷冽气息钻入鼻腔。
“别出声。”那个声音再次在我耳边响起,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自己。外面,皇城司番役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清晰地穿透石壁传来,仿佛就在耳边。
“搜!给我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周逵尖利的声音响起。
“大人!这里…这里有具尸体!”有番役惊骇地叫道。
火把的光芒透过石壁上极其细微的缝隙,在绝对的黑暗中投入几丝微弱的光线。我能听到外面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聚集,以及倒抽冷气的声音。
“是…是瘟疫死的!”另一个声音带着恐惧喊道,“灰斑!是那种灰斑!”
“卫氏呢?!那妖女跑哪里去了?!”周逵的声音又惊又怒,“肯定还藏在附近!给我找!一定有密道机关!”
外面传来疯狂敲打墙壁、翻动杂物(虽然这里并无多少杂物)的声音。
我紧张得指甲深深掐入手心。身边的年轻人却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得近乎可怕,仿佛对外面的喧嚣置若罔闻。他的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扶着我(或者说是控制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似乎按在冰冷的石壁上,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他的冷静像是有传染性,让我狂跳的心也稍稍减缓了一些。
搜索持续了片刻,一无所获。
“大人…这里邪门得很…会不会…会不会那妖女真的会什么妖法…”有番役怯怯地说道。
“放屁!”周逵厉声喝骂,但声音里也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色厉内荏,“继续找!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挖出来!”
然而,就在此时——
“周副指挥使。”
一个干涩平静、却带着无形压力的声音在外响起。
是严嬷嬷!她回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提。
“严嬷嬷?”周逵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带着戒备和惊讶,“你方才去了何处?”
“老奴去为小姐找寻热水,回来便见皇城司如此兴师动众。”严嬷嬷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知周副指挥使去而复返,强闯北苑,所为何事?可是又得了新的‘旨意’?”
她特意加重了“旨意”二字,充满了讽刺。
周逵噎了一下,显然对这位摄政王乳母颇为忌惮,但依旧强硬道:“本官接到密报,逆犯卫姝在此藏匿疫源,罪加一等!嬷嬷请看,这尸首便是铁证!卫姝定然还藏匿在此处,嬷嬷还是莫要阻拦的好!”
“疫源?”严嬷嬷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诧异,“周副指挥使是说这具不知从何处来的尸首?老奴一直在此看守,从未见过此人。至于疫源…皇城司的消息,倒是比太医署和王爷更快更准?”
她轻描淡写地将尸体来源推脱得一干二净,并再次暗指皇城司越权行事,消息来源可疑。
“你!”周逵气结,“严嬷嬷是要包庇那妖女吗?!”
“老奴只知奉王爷之命看守卫小姐。”严嬷嬷淡淡道,“此地除了老奴与卫小姐,并无他人。周副指挥使若是搜不到人, perhaps 是那密报有误?或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惊扰北苑,意图不轨?”
她的话像是软钉子,一句句将周逵逼得无路可退。搜,搜不到人。不搜,便是承认失误或别有用心。
外面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和沉默。
我能想象周逵那张气得发青又无计可施的脸。
终于,周逵狠狠一跺脚,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好!好得很!严嬷嬷,今日之事,本官记下了!我们走!”
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悻悻然地远去,最终消失在院外。
废宫再次恢复了死寂。
但我身处的密道内,气氛却并未缓和。
严嬷嬷没有离开。我甚至能听到她极其轻微的、就在隔着一道石壁外的呼吸声。
她在等。
而我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也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时间在黑暗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压抑得令人窒息。
终于,严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面对周逵时的冷硬,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般的语调:
“老奴老了,眼神不济,耳朵也不灵光了。只看得见该看的,听得见该听的。”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缓缓道:
“北苑偏僻,蛇虫鼠蚁多,偶尔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爬进来,死了臭了,也是常事。一把火烧了干净,免得污了地方,惊了贵人。”
说完,我听到她似乎拿出火折子晃亮的声音,然后是泼洒灯油(她方才去找热水是假,找这些东西是真?)的声响,最后——
“轰!”
火焰腾起的声音伴随着什么东西被点燃的噼啪声传来。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布料和毛发燃烧的焦糊味,以及…更可怕的、皮肉脂肪燃烧时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恶臭!
她在烧尸!毁灭证据!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死死捂住了嘴。
外面的火光透过缝隙,在黑暗中投下跳跃的光影。严嬷嬷沉默地执行着这一切,仿佛只是在清理一件垃圾。
不知过了多久,燃烧声渐渐小了下去。外面只剩下灰烬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严嬷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向着外间走去。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隔了许久,我身边那个一直如同石雕般的年轻人,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他松开了扶着我的手,向后退开一步。
黑暗中,我只能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你…”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有一声极轻的、金属机括叩响的声音。
“咔哒。”
一点微弱却稳定的光芒,自他手中亮起。
那是一颗镶嵌在他指尖戒指上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小明珠。
光芒照亮了他的一小片下颌和紧抿的、线条优美的薄唇。
也照亮了我们所处的狭窄空间——这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不知延伸向何处的古老密道,石壁上布满湿滑的苔藓。
然后,他缓缓抬起了手,明珠的光芒随之向上移动,照亮了他的脸。
一张年轻、苍白、却极其俊秀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的星辰,深邃、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最隐秘的角落。
而最让我震惊的是——
他身上穿着的,竟然是内廷侍卫的服饰!虽然没有任何标识,但那制式分明属于皇宫禁卫!
他是皇宫里的人?!
年轻人看着我震惊的表情,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说出了那个让我魂牵梦绕、担忧不已的名字:
“卫小姐,想知道太子殿下此刻的真实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