侏儒刺客的尸体横陈在地,像一团被随手丢弃的破布,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丝甜腥气味,提醒着方才电光火石间的生死搏杀。林薇薇握着那枚微微发烫的黑色令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乌缇玛的手,果然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地伸了进来。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福安惊慌的低呼:“娘娘!娘娘您没事吧?奴才听到里面有动静……”
“本宫无碍。”林薇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和丹田的抽痛,声音竭力维持平稳,“进来收拾一下。记住,管好你们的嘴。”
福安带着两个绝对心腹的太监推门而入,看到地上的尸体,俱是脸色煞白,却不敢多问,手脚麻利地将尸体用早已备好的厚毡卷起,迅速清理掉血迹和打斗痕迹。
“娘娘,这……”福安看着林薇薇袖口被毒针擦过的地方,那里布料已泛起不自然的焦黑色。
“一点小毒,不碍事。”林薇薇撕下那截袖口,连同从刺客手中取得的暗红色粉末一同用油纸包好。这毒,这粉末,或许都是线索。
殿内很快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和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却如同无形的裂痕,刻在了长乐宫虚假的平静之上。
起
处理完刺客的首尾,天色已近黎明。林薇薇毫无睡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容。丹田处的空虚感一阵阵袭来,提醒着她力量的透支。苏月见所说的“精血温养”,此刻想来,竟带着几分饮鸩止渴的意味。
她取出那枚定魂珠,灰扑扑的珠子在晨曦微光中依旧黯淡。又拿出苏月见给的“养魂丹”,丹药圆润,药香清正,似乎并无问题。但她不敢赌。
犹豫片刻,她最终还是拈起一粒“梅蕊”微粒,再次刺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其上。血珠迅速被吸收,微粒闪过一丝红光,与她之间的联系似乎又紧密了一分。同时,一股微弱的暖流反馈回来,稍稍抚平了丹田的抽痛。
有效,但代价是精血的持续消耗。
她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有效的恢复方法,或者……完成净化之局。
承
清晨,谢景云竟又来了长乐宫。
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蓝色常服,衬得脸色愈发冷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挥退宫人,目光落在林薇薇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顿了顿,才道:“昨夜……宫中不太平。你可还好?”
林薇薇心中冷笑,他消息倒是灵通。是侍卫上报,还是那“影子”通风报信?
“劳陛下挂心,妾无事。”她垂眸,语气疏淡。
谢景云走到她身边,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下,隐隐透出的、属于太液池的淡淡腥气。“昨夜之事,朕已下令彻查。北狄使团那边,朕也加强了监视。”他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你……昨日损耗过巨,要好生将养。”
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手腕,那里包扎着刺破取血的细小伤口。
林薇薇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袖中。“谢陛下关怀。”
谢景云沉默片刻,忽然道:“太医院院判献上几个方子,说是对恢复元气、稳固根基颇有奇效。朕已让人煎上了,稍后便送来。”
太医院院判……抽取血脉之力的询问……苏月见的警告……
林薇薇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她抬眸,迎上谢景云深邃难辨的目光,试图从中分辨出真实的意图。是关心?还是试探?或者……那汤药本身,就是某种铺垫?
“陛下厚爱,妾感激不尽。”她不动声色地应下,“只是妾体质特殊,恐虚不受补,还需谨慎。”
谢景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转而道:“北狄使团递交国书,三日后,欲在驿馆设宴,答谢朕日前款待,并……特邀你出席。”
来了!林薇薇眸光一凝。这绝非普通的答谢宴,分明是乌缇玛不甘心昨日受挫,想要再次试探,甚至……设下圈套!
“陛下之意是?”
“鸿门宴。”谢景云言简意赅,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但,不得不去。朕会与你同往。”
他伸手,似乎想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缓缓收回。“薇薇,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朕都需要你……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是需要她这个人,还是需要她身上能调动凤印、温养定魂珠的血脉之力?
林薇薇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讥讽与冰寒:“妾,明白。”
转
谢景云离开后,那碗据说是太医院院判亲手调制的“补药”果然被送了过来。漆黑的药汁盛在白玉碗中,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林薇薇盯着那碗药,如同盯着一条蛰伏的毒蛇。
她不动声色地取出一根银簪探入药中,银簪并未变黑。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很多宫廷秘药,本就非银针所能测出。
她唤来一只宫中豢养的、用以试毒的金丝雀,滴了几滴药液在它饮用的清水中。那雀儿蹦跳着啄饮了几口,起初并无异样,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却忽然变得焦躁不安,在笼中疯狂扑腾,羽毛炸起,不多时,竟口吐白沫,抽搐而亡!
林薇薇看着那只瞬间毙命的金丝雀,手脚冰凉。
这药……果然有问题!虽不一定是直接致命的毒药,但其中定然掺杂了能扰乱心神、甚至可能潜移默化影响或控制服用者的东西!
谢景云……他当真如此迫不及待了吗?还是说,这药并非他本意,而是经由他人之手?太医院院判……是否已被北狄或宫中其他势力渗透?
她立刻将剩余的汤药倒入盆栽毁灭证据,并命心腹宫女将死雀妥善处理。
危机不仅来自宫外的北狄,更来自这看似庇护她的宫墙之内!
合
午后,林薇薇以需要绝对静养为由,谢绝了一切探视,包括苏月见再次派人送来的“补品”。她必须理清这纷乱的局面。
北狄虎视眈眈,谢景云心思难测,身边暗藏杀机。母亲留下的净化之局,需要凤印、定魂珠、至纯之血,还需要龙气鼎盛者护法……谢景云会是那个护法吗?在他可能存了抽取她血脉心思的前提下?
她再次拿出母亲的手札和那本《净源秘录》残卷,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护法之人的描述,或者……替代方案。
手札中关于谢珩的记载,多是欣赏与默契,提及先帝时,则带着隐忧与无奈。而关于谢景云……母亲去世时,他还只是个少年。
忽然,她翻到一页被折叠的、墨迹略显凌乱的记录,似乎是母亲情绪激动时写下的:
“……帝(先帝)近日行事愈发乖张,多疑暴戾,恐非本性。珩疑其受外邪侵染,然查无实据。彼力主速行净化,哪怕代价惨重……吾心难安。景云那孩子,心思藏得愈发深了,看他眼神,竟有时觉得陌生……若事有不谐,这大周江山,该托于何人?珩乎?云乎?……”
母亲当年,竟也对年轻的谢景云产生过疑虑!“看他眼神,竟有时觉得陌生”……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林薇薇的脑海——当年的先帝,是否真的被外邪侵染?而如今的谢景云……他登基前后的种种表现,他对太液池异变看似镇定实则深处紧绷的态度,他询问抽取血脉之法的举动……是否也有可能……
她不敢再想下去。
若真如此,那所谓的“护法”,非但不是助力,反而是最大的威胁!净化仪式需要绝对的心神合一,若护法者心存恶念,甚至本身已被侵蚀,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找到第二条路。或者……确认谢景云的真正状态。
该如何确认?
她目光落在怀中的定魂珠上。母亲笔记说它能“安神魂,辟邪祟”,若谢景云真的被外邪侵染,定魂珠靠近他时,是否会有所反应?
可这太过冒险。若他未被侵染,此举无异于直接暴露她的猜疑和定魂珠的异处。若他已被侵染……打草惊蛇,恐怕立刻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窗外,天色又阴沉下来,风雪欲来。
林薇薇握紧定魂珠,感受着那微弱的暖意,心中却是一片冰封雪原。
前路茫茫,杀机四伏。她仿佛独自跋涉在无边暗夜,唯一的指引,是手中这点微弱的光,却不知这光,最终会照亮生路,还是……引她踏入更深的陷阱。
殿外,风声渐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
(第六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