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宫墙时带着呜咽。林薇薇站在新赐的听雪堂前,看着宫人将“秋水苑”的牌匾取下。朱漆木匾在积雪上磕出闷响,惊飞了枯枝上仅存的几片残叶。
“才人,安远侯府送来的年礼都入库了。”周宝林捧着册子过来,呵出的白气很快散在风里,“三小姐特意嘱咐,那对翡翠玉如意要摆在明面上。”
听雪堂比秋水苑宽敞许多,地龙烧得旺,连窗台上的水仙都提早开了。可林薇薇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像蛛网粘在背上,拂不去扯不断。
深夜查账时,她终于找到了异样。在尚宫局送来的用度记录里,凤仪宫封宫后的第三日,太液池仍支取了大量朱砂。记账的笔迹工整得可疑,墨色也比别处深重。
“小凳子,”她唤来守夜的小太监,“去太液池看看,最近谁在领用朱砂。”
小凳子回来时带着一身寒气:“是、是长春宫的人…说是苏贵人要画消寒图。”
林薇薇捻着账页,指尖发凉。苏贵人小产后再未出过宫门,哪来的心思画消寒图?
次日清晨,她以巡查为由去了太液池。池面的冰结得厚实,几个小太监正在凿冰取水。见她来了,纷纷跪倒,水桶翻倒,洒出的水瞬间凝成冰凌。
“才人恕罪!”
她目光扫过他们冻裂的手,在其中一人袖口瞥见一抹暗红。是朱砂,掺了金粉的朱砂——与账册上记载的品类一般无二。
“起来吧。”她不动声色,“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了。”
转身时,她看见长春宫的宫女躲在柳树后,见她望来,慌忙隐去身形。
年关愈近,宫中的暗流愈发湍急。这日她正在核对各宫年礼单子,冯保突然来访,身后跟着个面生的小太监。
“才人,陛下赏了辽东进贡的紫貂裘。”冯保笑吟吟地让人展开裘衣,紫黑的毛色在光下流转着暗彩,“陛下还说,才人若得闲,去乾清宫一趟。”
乾清宫的地龙烧得比别处都暖。皇帝站在舆图前,听见通传并未回头,只指了指案上的奏折。
“看看吧。”
奏折是安远侯所上,字里行间都在暗示该彻查皇后余党。而在页边空白处,有人用朱笔添了行小字:“兔死狗烹。”
“才人以为如何?”皇帝转身,目光如炬。
“奴婢愚钝。”她垂首,“只知寒冬猎狐,需防雪盲。”
皇帝轻笑,从案头取过个锦盒递来。里面是支凤头金钗,与皇后往日戴的样式相仿,只是凤目嵌着的不是东珠,而是两粒剔透的琉璃。
“年宴上戴着。”他语气平淡,“让某些人看清楚,如今是谁在主事。”
回到听雪堂时,已是黄昏。她对着铜镜簪上金钗,琉璃凤目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周宝林在一旁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道:“才人,这钗…”
“我知道。”她取下金钗,指尖抚过凤翅上的刻痕——是个极小的“婉”字。
是夜,她召来谢云止。太医官袍上沾着药香,眉宇间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才人近日可觉心悸?”
她摇头,将金钗推到他面前:“太医可能看出什么?”
谢云止拈起金钗,对着烛火细看良久,忽然用银针探入凤首机关。针尖挑出粒米珠大小的丸药,异香扑鼻。
“是牵机。”他声音发沉,“遇热则发,会让人渐渐癫狂。”
窗外风雪愈急,拍得窗棂作响。林薇薇看着那粒丸药,忽然想起郑贵妃晚年那些疯癫之举。
“才人,”谢云止突然压低声音,“安远侯府与北狄的往来,比想象中更深。”
他递来张药方,墨迹新鲜,像是刚写的。上面罗列的药材看似寻常,组合起来却是北狄王庭秘传的毒方。
“这是…”
“从安远侯府流出来的。”他目光复杂,“经太医署某人之手,进了长春宫。”
更鼓声穿过风雪传来。林薇薇捏着药方,只觉得这张薄纸重逾千斤。原来这盘棋,从来就不止黑白两色。
腊月二十三,小年。各宫开始悬挂彩灯,听雪堂却收到份特别的年礼——是赵才人生前最爱的绿萼梅,栽在青瓷盆里,花苞紧闭。
花盆底下,压着半页被血浸透的诗笺。熟悉的字迹写着: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她认得,这是赵才人最后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