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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红轩的丝竹透过厚重石壁,只余一缕游魂般的呜咽,在这死寂的密室里更添凄惶。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动,映着桑吉枯槁如石雕的侧脸和阿娜尔紧攥金刚杵、指节惨白的手。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铜钱沉入土地庙香炉的灰烬,却如同石沉大海。盗圣…是铜钱未曾送达?是这宁夏卫已成吞噬一切的龙潭虎穴,连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也望而却步?亦或是…他早已不在了?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缠紧她的心尖,越收越紧,几乎窒息。

窗棂纸外,是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宁夏卫寒夜。突然,一声极轻、极脆的“叮”,如同冰珠坠入玉盘,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死寂,清晰地在室内响起。不是风铃,不是瓦片,是…铜钱落地的声音!

月奴浑身剧震,霍然抬头!一道影子,不,是影子本身拥有了生命,从紧闭的窗扉缝隙间,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流淌了进来。没有衣袂破风,没有脚步触地,仿佛他本就是这夜色的一部分,只是此刻凝聚成了人形。来人一身玄色劲装,紧裹着颀长挺拔的身躯,脸上覆着一张薄如蝉翼、毫无表情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昏黄灯影下,深邃得如同子夜寒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旋涡,流转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洞悉世情的倦怠。他就那样随意地立在密室中央,存在感却强得瞬间填满了每一寸空间,连摇曳的灯焰似乎都为之凝滞了片刻。

“月奴” 面具下传来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沙哑中透着一丝慵懒的暖意,如同陈年的酒,“我来了。” 月奴猛地站起,巨大的惊喜和连日积压的委屈恐惧瞬间冲垮了心防,泪水夺眶而出。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紧紧抓住来人的手臂,仿佛那是怒海狂涛中唯一的浮木,声音带着破碎的哽咽:“你…你终于来了!我以为…我以为…”

盗圣并未推开她,只是任由她紧抓着自己冰凉的衣袖,面具后的目光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停留片刻,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去她腮边滚落的泪珠,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初绽的花瓣。那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肌肤,月奴浑身一颤,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窜过。他顺势揽住她纤细却因恐惧而紧绷的腰肢,微一用力,便将她轻盈地带入怀中。

“嘘…”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别怕,我这不是来了” 。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怀抱带着夜风的微凉和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气息。月奴紧绷了数日的心弦,在这一刻竟奇异地松弛了一丝,仿佛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她顺从地依偎着他,任由他抱着自己在这飘散着淡淡冷梅幽香的拢月阁闺房。

拢月阁内,红烛高烧。柔和的烛光驱散了地底的阴寒,将室内陈设的景致勾勒得温暖而暧昧。月奴被轻轻放在铺着厚厚锦缎的床榻边沿,盗圣却并未立刻松开她。他俯下身,银色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但那双露出的眼睛却专注地凝视着她,深邃的潭水中似乎有暗流涌动。

“现在,”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让我的月奴姑娘不惜动用那枚铜钱,…?” 他的手指,冰凉而修长,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迎上他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月奴心头猛地一紧,方才片刻的温存瞬间被巨大的现实压力碾碎。她避开他洞悉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不是麻烦,” 她抬起头,眼神变得锐利而决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托付。求你,救两个人,护一尊佛。”

盗圣覆着面具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深不见底的平静。他缓缓直起身,并未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下文。那无声的凝视,却比任何追问都更具压迫感。

月奴不再犹豫,语速极快却条理分明:“我的救命恩人希望我将两个人和一尊金佛送出此城…”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那尊金佛就是原来大元的镇国之宝阎魔德迦金佛!它就在我们藏身的密室!”

“阎魔德迦金佛…” 盗圣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五个字。他覆着银色面具的脸庞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露出的眼睛,深潭般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针尖!整个拢月阁温暖暧昧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烛火不安地摇曳了一下,在他身后高大的屏风上投下剧烈晃动的、如同鬼魅乱舞的影子。一股无形的寒意,骤然弥漫开来。

他沉默了。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月奴能清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膛。她紧张地盯着那双眼睛,试图从中捕捉一丝情绪的变化——震惊?贪婪?亦或是…恐惧?

许久,那凝固的深潭才缓缓流动起来。盗圣极轻地、几乎无声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月奴,你可知…你求的是什么事?阎魔德迦金佛…那是足以搅动天下风云、让无数人粉身碎骨的烫手山芋!送两个人出城…”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是掉脑袋,不,是诛九族都不够填的窟窿!”

他的话语冰冷如刀,斩断了月奴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巨大的绝望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连日积压的恐惧、担忧、无助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模糊了视线。她猛地抓住盗圣冰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和不顾一切的绝望: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我能怎么办?!”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没有曾经的救命恩人,就没有月奴的今天,他舍命所托之事,必定关系重大,这个恩情我必须得报答他!这宁夏卫已是绝地,官兵已布下假死毒局,城内外各方不明势力虎视眈眈!我能想到的,只有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而除了你,这天下之大,还有谁能从这铁桶阵里撕开一条生路?还有谁?!” 她的声音尖利,如同濒死鸟儿的哀鸣,在寂静的闺房里回荡,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怆。

她抓着他的手臂,身体因激动和绝望而剧烈颤抖,仿佛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细柳。泪水滚烫,一滴滴落在他冰凉的玄色衣袖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那不顾一切的姿态,那眼中孤注一掷的疯狂与深沉的信任,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击在盗圣的心防之上。

银色面具依旧冰冷,覆住了他所有的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在月奴崩溃的哭诉和滚烫的泪水冲击下,掀起了从未有过的剧烈波澜!潭底深处,仿佛有坚冰在无声地碎裂、融化。他覆在面具下的嘴唇,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的叹息。

他并未推开她紧抓的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与他方才冰冷的话语判若两人。

“别哭…”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沙哑依旧,却奇异地褪去了那份金属般的冷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仿佛是无奈,又仿佛是某种沉重的承诺在悄然沉淀。“带我去见见他们。” 他说道,目光越过月奴泪眼朦胧的脸,投向密室的方向,深邃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见见那位护佛的大师。”

拢月阁,通往地下密室的石板再次无声滑开,昏黄的油灯光晕和那股混杂着血腥、草药与无形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盗圣紧随月奴身后,玄衣融入石壁的阴影,步履无声,如同幽灵。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扫过整个狭小的空间。桑吉和阿娜尔正坐在角落里打坐休息,那尊静静矗立在阴影深处、在跳跃火光下闪烁着不祥暗金色泽的阎魔德迦金佛也映入眼帘!佛面狰狞,獠牙外呲,三目怒睁。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遍布佛身的裂纹!它们并非整齐的断裂,而是如同活物般扭曲、蜿蜒,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吸噬光线的暗沉色泽。仅仅是目光触及,一股阴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邪异气息便如同无形的毒针,直刺人的心神!饶是盗圣心志坚如磐石,面具下的眉头也瞬间紧蹙,一股源自本能的强烈排斥与警惕骤然升起。

阿娜尔看到盗圣,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地将金刚杵横在胸前,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戒备。桑吉那双浑浊、布满血丝却隐含着一丝奇异金芒的眼眸,与盗圣面具后那双深潭般沉静、仿佛能洞悉一切虚妄的眼睛相遇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没有言语,没有试探,一种超越凡俗的、难以言喻的感知在两人目光交汇处无声碰撞、激荡!

桑吉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微弱的金芒骤然亮了一下,“施主…心游物外,形寄人间…倒是…像极了庄周梦里的…那只蝴蝶…”

此言一出,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为之一滞!月奴和阿娜尔皆露茫然。盗圣覆着面具的脸庞看不出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千层浪!他凝视着桑吉,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低沉而悠远:

“大师好眼力。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是耶非耶?不过一场大梦。身陷樊笼,心向青冥,无为而自化,方得大逍遥。只是…” 他的目光转向那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金佛,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讥诮,“眼前这尊‘佛’,业障缠身,倒像是…把整个修罗地狱都背在了身上。大师身如槁木,心灯将熄,犹自以残躯为牢,囚此凶物…这‘缘起性空’的佛法,修得未免太苦了些。”

桑吉脸上那虚幻的笑意更深了,仿佛盗圣的讥诮正挠到了他的痒处。他微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说:

“苦…哈哈…施主着相了…” 他喘息着,眼中金芒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蝶梦庄周,是空。庄周梦蝶,亦是空。此佛为‘空’,贫僧这残躯…亦是‘空’。‘空’非虚无,乃万法缘聚缘散,本性如如不动!佛有怒目金刚相,降魔卫道,亦是慈悲!此佛戾气,非其本愿,乃众生贪嗔痴妄念浸染千年所聚!我若囚它,非囚其形,乃是以身为引,以残存佛力为薪,燃尽此身,化去其戾,还其…本来清净!”

盗圣覆着银色面具的脸庞,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桑吉的话语,字字如刀,精准地剖开了他“逍遥”表象之下,那深藏不露的、对这片天地的某种牵连。庄周的蝴蝶,可以梦游万仞,却终究飞不出那方梦境的天地!无为,并非冷眼旁观;逍遥,更非漠视苍生!眼前这枯槁老僧,以残躯为牢,以性命为灯,燃尽自己只为净化一尊邪佛,只为阻止更大的灾劫…这等近乎愚蠢的执着与大慈悲,像一束无比强烈的光,穿透了他多年来以“逍遥”为名构筑的心防壁垒,照亮了内里某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那是对“道”的某种坚持,对这片人间烟火难以割舍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眷顾!

盗圣缓缓闭上了眼睛。面具下的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片刻之后,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波澜都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决断!深潭之水,仿佛在经历了剧烈的翻腾后,沉淀至最底,呈现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他不再看桑吉,目光扫过那尊狰狞怒目的阎魔德迦金佛,扫过阿娜尔绝望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的脸,最后,定格在月奴苍白憔悴、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容颜上。

他开口,声音透过面具,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密室中:“好。我送他们出城。”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月奴猛地捂住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是绝处逢生的狂喜!阿娜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金刚杵“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连气息奄奄的桑吉,浑浊的眼中也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随即又被巨大的复杂情绪淹没——感激?愧疚?亦或是对眼前这神秘人物更深沉的探究?

“不过,” 盗圣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们的激动,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带来刺骨的清醒,“不是现在。也不是从这里。” 他走到密室中央,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冰冷的石壁和唯一的出口,我已经了解了“张玄素的假死局刚布下,全城的眼睛都盯着城中的异动!此刻硬闯,十死无生!”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在地面厚厚的灰尘上快速划动起来。指尖过处,清晰的线条迅速勾勒出一幅简略却关键的宁夏卫城布局图!城墙、主要街道、官署、军营…以及几个被重点标记的点:城东倚红轩、城西土地庙、城中心清宁观!

“这里是死地,” 他的指尖重重点在倚红轩的位置,“唯一的生机,在城西!” 指尖划过一道曲折却明确的虚线,最终停在城西土地庙的标记上。“土地庙神龛之下,有我早年留下的一条密道,直通城外密林深处。出口极其隐蔽,可避开卫城外围所有明暗哨卡。”

月奴和阿娜尔瞬间屏住了呼吸,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

“但问题在于,” 盗圣的声音陡然转冷,指尖从倚红轩指向土地庙,“如何把你们两个大活人和金佛,在无数双眼睛下,悄无声息地、安全地挪到城西的土地庙?这中间数里路程,处处都是鬼门关!”

密室内的希望之火瞬间被巨大的现实难题压得摇曳欲熄。空气再次凝固。

盗圣抬起头,银色面具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他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缓缓扫过众人,最终停在月奴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以,需要一场足够大的‘乱’!一场足以搅动整个宁夏卫、将所有明里暗里的‘眼睛’,全部吸引到另一个地方的…滔天巨浪!”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猛地戳向地图中心——清宁观!

“我去这里,” 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冰冷如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狂热,“我去清宁观偏殿,‘盗’那尊被张玄素供奉着的‘阎魔德迦金佛’!”

“什么?!” 月奴和阿娜尔同时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去清宁观盗佛?那无异于闯龙潭、入虎穴!是自寻死路!

“盗圣!” 月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变调,“不行!绝对不行!那是张玄素亲手布下的陷阱!重兵把守只是幌子,暗地里不知藏着多少道门秘法和锦衣卫的高手!你去就是送死!”

阿娜尔也急声道:“前辈!那佛是假的!是诱饵!您何必…”

“正因为它是诱饵,是陷阱的核心,才非动不可!” 盗圣猛地打断她们,眼中精光暴射,如同黑夜中划过的闪电!“只有动它,才能让张玄素相信,他钓的‘鱼’上钩了!只有动它,搅动全城、让这宁夏卫所有紧绷的弓弦,全部‘嘣’地一声,射向清宁观!”

他的话语如同疾风骤雨,带着一种疯狂而缜密的逻辑,冲击着月奴和阿娜尔的认知。

“我会闹,” 盗圣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钉子砸进地面,“闹得天翻地覆!闹得人尽皆知!我会想尽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人来抢清宁观里的佛宝!我会故意留下痕迹,引他们追!将全城的水,彻底搅浑!将所有的目光,牢牢钉死在清宁观周围!”

他猛地转向月奴,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就在我于清宁观闹得最凶,全城兵力、高手都被吸引过去的那个当口!” “你安排小翠想办法悄无声息的将他们送往土地庙。

“小翠?” 月奴一愣。

“对!那个机灵的丫头!” 盗圣语速极快,“她身份低微,目标小,不易引人注意。你立刻秘密安排,让她准备好一辆最不起眼的、运送泔水或杂物的板车!内部做好伪装,留出足够空间,务必能藏下他们和金佛!车上覆盖浓重气味之物,掩盖生人气息!”

他的目光转向阿娜尔:“亥时三刻一到,你们就按照我的安排行动。记住,动作要快!绝不可惊动任何人!上车后,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绝不可探头!绝不可出声!一切听小翠指挥!”避开主干道,专走最偏僻、最肮脏、巡逻最松懈的小巷,直奔城西土地庙!”

他的指尖重重落在城西土地庙的标记上:“到达土地庙后,小翠找到神龛!神龛底座,面向西南角第三块青砖,用力下压,再向左旋转三圈!密道入口自会开启!进去后,立刻关闭入口!顺着地道一直走,不要回头!出口在密林中一座塌了半边的无名古坟里!出去后,立刻远遁,有多远走多远!绝不可停留!”

计划如同精密的齿轮,一环扣一环,在盗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话语中清晰地呈现出来。每一步都充满了极致的风险,却又是在这绝境中撕开的一线生机!月奴听得心惊肉跳,手心全是冷汗。阿娜尔脸色发白,却用力点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心。桑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磐石般的坚毅。

“那你呢?!” 月奴猛地抓住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怎么办?闹完清宁观,你怎么脱身?那么多高手围追堵截…”

盗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银色面具挡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那光芒里,有惯常的孤傲与不羁,有面对滔天巨浪的凛然,甚至还有一丝…月奴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温柔的安抚?

“我?”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惯有的、漫不经心的慵懒笑意,仿佛谈论的不是生死攸关的逃亡,而是月下小酌的闲情,“月奴姑娘,你忘了我是谁?” 他微微扬起下巴,露出面具下线条冷硬的下颌,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油然而生,“我是‘盗圣’。这天底下,能困住我的地方,还没造出来呢。张玄素想抓我?呵呵…” 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声里充满了绝对的自信与狂放不羁,“让他们尽管来追好了。正好,陪他们玩玩捉迷藏,看看这宁夏卫的屋顶瓦片,够不够结实!”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调侃,但月奴的心却沉得更深了。她知道他。越是轻描淡写,越是意味着前方的凶险已超出了言语所能形容的范畴!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衣料里,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哀求:“不!这太危险了!让我…让我做点什么!我能帮你引开一些人,或者…”

“你什么都不要做!” 盗圣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如同寒冰!他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得微微一缩。他的目光透过面具,死死锁住她的眼睛,那深潭之中,此刻掀起的不是风浪,而是某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意志!

“留在倚红轩!”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像往常一样!弹你的琴,唱你的曲,应付那些达官显贵!绝不可露出丝毫异样!绝不可踏出倚红轩半步!更不许掺和到转移和盗佛的任何环节中!”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这是计划能成功的关键!也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月奴被他眼中那近乎凶狠的坚决震慑住了,所有的哀求都堵在喉咙里。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面具后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不容置喙火焰的眼睛。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淹没了她。这严厉,这冷酷…是他用自己方式,在混乱的杀局中为她强行划出的一方安全区!是…他以命相搏时,对她最深沉的保护!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头。

盗圣看着她含泪点头的模样,眼中那凌厉的火焰似乎才稍稍缓和了一瞬。他松开她的手腕,动作却并未停止。他探手入怀,取出那枚铜钱,不由分说地塞进月奴冰冷的手心,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见到它我一定会来。

他顿了顿,面具后的目光似乎有刹那的凝滞,随即又恢复如深潭,“若事有不谐,风声过去后,你带着它,去江南,找‘烟雨楼’的苏娘,她是我母亲。见到此钱,如同见我。她会护你周全,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这近乎托付后事般的话语,如同最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月奴的心脏!她死死攥住那枚带着他体温的铜钱,那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痛楚!她猛地摇头,泪水汹涌而出:“不!我不要!我要你…”

“听话!” 盗圣猛地低喝一声,再次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

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墨迹,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留恋,决绝地投向那扇通往外界、同时也通往地狱入口的石板门!他动作快如鬼魅,石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开又迅速合拢,只留下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如同誓言般的话语,在狭小的密室内轰然回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记住!月奴!无论发生什么——留在倚红轩!等我回来!”

石门彻底闭合,隔绝了内外。密室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桑吉压抑的喘息,阿娜尔沉重的呼吸,以及…月奴死死攥着那枚冰冷铜钱、指节惨白、泪流满面却无声压抑的悲泣。那枚带着他体温和最后嘱托的铜钱,此刻重逾千斤,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也压住了她所有不顾一切想要冲出去的冲动。

“等我回来…” 那四个字,如同魔咒,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也点燃了绝望深渊中最后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光。

宁夏卫城,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棋盘,无声地铺展在寒冷的夜色下。城东倚红轩的丝竹靡靡,城西土地庙的荒凉死寂,城中心清宁观偏殿那在夜色中透出森然灯火的“佛堂”…每一个节点,都蛰伏着致命的杀机与渺茫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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