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庭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窒息感。旁听席上压抑的窃窃私语,像无数只毒蜂在耳边嗡嗡作响。端坐正中的审判长眉头紧锁,反复审视着面前那份看似铁证如山的“认罪书”——陆行野亲笔签名,承认为了个人前程,意图遗弃战友遗孤小宝。
周文斌站在证人席上,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混合着得意与残忍的弧度。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被告席上神色冷峻的陆行野,又掠过旁听席前排脸色惨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苏晚月,最后落在被法警护着、小脸满是恐惧和迷茫的小宝身上。他几乎要享受这一刻了,享受这种将对手踩入泥泞、掌控一切的快感。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周文斌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透着一丝胜券在握的虚伪悲悯,“陆行野同志,曾经是一位优秀的军人,我为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感到无比痛心!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为了扫清‘障碍’,不惜对烈士之后下手,这种行为,天理难容!这份认罪书,字字血泪,充分证明了他的虚伪和冷酷!我恳请法庭,严惩不贷,以告慰李建军烈士的在天之灵!” 他句句不离“烈士”、“遗孤”,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一下下剜着陆行野的声誉,也刺穿着苏晚月和小宝的心。
“你胡说!爸爸不是那样的!”小宝带着哭腔的尖叫划破凝滞的空气,却被法警低声安抚住。苏晚月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她想冲上去撕烂周文斌那伪善的嘴脸,却被身边一位目光沉静的老者轻轻按住手腕。是李副司令员,他朝她微微摇头,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陆行野自始至终挺直脊梁坐在被告席上,面对周文斌的指控和台下投来的各种目光——怀疑、鄙夷、惋惜——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等待猎物的猎豹般的锐光。他的沉默,在周文斌看来,更像是绝望的认命。
“被告,你对证人指控有何辩解?”审判长沉声问道。
陆行野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周文斌,那眼神深邃如古井,竟让周文斌志得意满的心头莫名一悸。
“审判长,”陆行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丝毫慌乱,“我申请呈上一份新的证据。”
周文斌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陆行野,事到如今,你还想垂死挣扎吗?难道你还能凭空变出个救世主来?”
陆行野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法庭入口。所有人的视线也跟着移了过去。只见一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尘仆仆的老者,在一个年轻律师的陪同下,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老者手里紧紧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盒子,神情肃穆,眼神却亮得惊人。
周文斌在看到那位老者的瞬间,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见到了索命的厉鬼!怎么会是他?!那个应该早就被他一笔“安置费”打发到偏远乡下、守着秘密烂在肚子里的老邮差——王根生!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周文斌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之前的从容荡然无存。
老邮差王根生没有看周文斌,他径直走到审判席前,小心翼翼地揭开红布,露出一个老旧的、边角有些磨损的便携式录音机,那种用磁带的老式型号。他双手将录音机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带着岁月的沧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审判长!我叫王根生,干了三十多年邮差!我这里有一盘磁带,记录了周文斌当初是怎么威逼利诱我,帮他拦截、伪造陆行野同志家信,又是怎么密谋陷害、甚至提到要‘处理’掉小宝这个‘小麻烦’的全过程!我当初鬼迷心窍,对不起陆同志,对不起李家娃儿!今天,我把这真相交出来!”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法庭瞬间炸开了锅!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拦截信件?伪造?处理掉小宝?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真相令人不寒而栗!
“不可能!他胡说!这是诬陷!”周文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脸色狰狞地指着老邮差,“审判长!这老东西跟我有私怨!他这是伪造证据!一个破录音机,能证明什么?!”
审判长重重敲下法槌:“肃静!证人,你将证据呈上,并说明来源!”
王根生将录音机交给书记员,转向审判席,眼眶泛红:“这录音机,是我儿子从深圳带回来给我听戏的。那天周文斌找到我,逼我帮他做事,说的话阴狠得让我睡不着觉!我…我留了个心眼,就把他说的话…录下来了。我怕啊,怕他以后卸磨杀驴…这磁带,我藏在炕席底下,藏了这么久,今天…今天总算能见天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有着撼动人心的力量。
书记员在审判长的示意下,当众操作那台老旧的录音机。按键按下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一阵磁带转动的“沙沙”声后,喇叭里传出了虽然略带失真、却足以让所有人辨认出的声音——
先是周文斌那特有的、带着假惺惺关切的声音:“……老王头,识时务者为俊杰。陆行野他护不住那孩子,那是‘障碍’!你帮我这次,把他那几封关键的信拦下来,再仿着他的笔迹写几封‘不耐烦’、‘想甩包袱’的回信给苏家……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接着是王根生怯懦迟疑的声音:“周…周主任,这…这是造假啊…那孩子毕竟是烈士……”
“烈士?”周文斌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尖利,充满了不屑和恶毒,“死了的烈士顶个屁用!那小子活着就是挡路的石头!等风头过了,找个机会,‘意外’处理掉这个小麻烦,一了百了!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一个没爹没娘的小崽子?”
“处理掉”三个字,如同三把冰锥,狠狠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尤其是“小麻烦”、“小崽子”那轻蔑残忍的口吻,与周文斌之前在法庭上道貌岸然、口口声声“告慰烈士”的表演形成了极其讽刺、极其尖锐的对比!
“不——!!这不是真的!是合成的!是伪造的!”周文斌彻底疯了,他脸色惨白如鬼,额头上青筋暴起,不顾一切地想冲过去抢夺录音机,却被两名法警死死按住。他挣扎着,嘶吼着,金丝眼镜歪斜到一边,露出那双充满了恐惧和疯狂的赤红眼睛,再无半点之前的斯文形象。
磁带还在转动,里面继续传出周文斌具体指示如何伪造信件、如何制造“意外”的冰冷声音,每一个细节,都像重锤,砸碎了之前所有伪善的面具,将一场精心策划、意图谋害烈士遗孤的惊天阴谋,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苏晚月死死捂住嘴,泪水决堤般涌出。不是悲伤,是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冲击和愤怒!她终于明白了,前世小宝后来的“意外”身亡,根本就不是意外!是周文斌这个恶魔一手导演的谋杀!而陆行野……她猛地看向被告席上的男人。
陆行野依旧挺直地坐着,但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涛。他迎上苏晚月的目光,那深邃的眼眸中,有沉冤得雪的如释重负,有对她和小宝无尽的心疼,更有一种历经磨难、终于拔剑出鞘的冰冷决绝。
真相,从未如此残酷,也从未如此清晰。这盘小小的磁带,记录的不止是阴谋的原音,更是一个恶魔的丧钟!法庭内,周文斌歇斯底里的咆哮和磁带里他冷静阴毒的谋划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彻底颠覆结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交响。审判长的法槌再次重重敲响,声音前所未有的凝重:
“将被告人周文斌,立即羁押!本案休庭,合议庭进行合议!”
阳光透过高窗,猛地刺破庭内的阴霾,正好照在那台还在“沙沙”作响的老旧录音机上,仿佛为这迟来的正义,镀上了一层凛然的光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