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林子边缘那些幽绿闪烁的光点，手中钢刀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狼嚎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爪子刨地的沙沙声，无形的压力让河滩上的空气几乎凝固。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靠近。
杨心儿来到张峰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冷静：“张头儿，时机到了。”
张峰眉头紧锁，目光未曾离开狼群分毫。
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什么时机？杨姑娘，这里危险，退回去！杨姑娘，现在不是卖关子的时候！”
杨心儿凑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张峰能听见：“张头领，狼群环伺，固然是危局，但何尝不是一场‘意外’？”
她眼神意有所指地扫过那群惊慌失措的流犯和商人，“场面如此混乱，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尤其是……那些本就该死，或者碍事的人。”
张峰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心脏剧烈跳动了几下，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躁动不安的人群，又迅速收回目光，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说……借狼群之手？”
“正是，”杨心儿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待会儿狼群若真的扑上来，场面必然大乱。
火堆能挡住大部分，但总有疏漏。我们只需稍加‘引导’，让某些人‘不幸’处于险地，或是‘意外’被冲散……
届时谁能分辨是被狼叼了去，还是死于其他？此乃金蝉脱壳，一了百了之良机。张头领，机会稍纵即逝。”
张峰脸色阴晴不定。
他当然知道杨心儿指的是什么——
狼群袭击，死伤不论，确实是撇清干系的最好借口。
风险在于，如何控制局面，不让自己人也折进去，又如何确保目标一定“意外”身亡。
他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林间的狼嚎声愈发急促，人群的恐惧也在加剧。
终于，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低沉而危险：“……见机行事。带好你的娘亲，要配合好。务必……干净利落。”
杨心儿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张头领放心，我晓得轻重。”
她悄然退后几步，身影没入骚动的人群阴影之中。
张峰则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望向狼群时，眼神已变得不同，除了警惕，更添了一丝隐晦的杀意。
他扬声大喝，掩盖住方才的密谋：“都稳住！守住火堆！狼怕火！谁敢乱跑，别怪老子刀下无情！”
王静舒蜷缩在一块大石后，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当女儿温热的气息凑近耳畔，将那惊世骇俗的计划低语而出时，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惊呼溢出喉咙。
借着摇曳的火光，她死死盯着女儿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的心先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心…心儿……”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紧紧抓住女儿冰凉的手腕，“这…这太险了……万一……”
狼嚎声适时响起，近得仿佛就在耳边，让她浑身一颤。
“没有万一，娘！”杨心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厉，“留在队伍里，到了北疆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搏一次！
张头儿已经点头了，他会制造混乱，我们趁乱往东边的林子里跑，那里有他提前看好的一处浅滩，过了河就有接应。”
王静舒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奔涌着冲上头顶，让她一阵眩晕。
死里逃生！
这四个字像魔咒一样攫住了她。
她想起这一路上的屈辱、病痛、朝不保夕的恐惧，想起那些仇人讥诮的眼神，想起可能永无天日的未来……
与其那样活着，不如赌一把！
“好…好……”她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反手用力握紧了女儿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娘听你的！娘跟你走！”
就在这时，狼群的骚动达到了顶点。
一头格外雄壮的公狼似乎失去了耐心，发出一声悠长而暴戾的嗥叫，猛地向前一窜，几乎要冲破火光的界限。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恐惧压倒了理智，有人尖叫着向后猛退，撞倒了身后的人，维持已久的防线出现了缺口。
“就是现在！”杨心儿眼中精光一闪，低喝道。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张峰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稳住！都给老子稳住！谁敢乱阵脚，老子先砍了他！”
他手中的钢刀带着寒光挥向骚乱最深处，看似在弹压，实则那刀锋巧妙地偏了几分。
将两个惊慌失措、试图往人堆里钻的流犯逼得踉跄着向侧前方——
那个火光黯淡、狼影幢幢的方向跌去。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几乎没人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黑影扑上，鲜血飞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咬声。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人群彻底失去了控制，哭喊、推搡、践踏，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在这片人为制造的、混杂着狼群凶残的混乱旋涡中，杨心儿紧紧拉着王静舒的手。
腰肢一矮，灵活得像一尾游鱼，逆着人流，却不是向后，而是向着张峰之前眼神示意过的东侧林地边缘潜去。
张峰魁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挡在她们与大部分人流之间，挥刀格开一头试图从侧面偷袭的饿狼，为她们争取了宝贵的一瞬。
王静舒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混杂着狼嚎、人惨叫和女儿急促的喘息。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只是拼尽全身力气跟着女儿奔跑，脚下的碎石和枯枝让她几次险些摔倒，都被女儿死死拉住。
她们冲进了漆黑的林子，身后是依然喧嚣震天的河滩，以及那越来越远的、象征着死亡与过去的地狱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