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月缓缓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到了那名捂着脸、兀自不甘的流犯面前。
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你该谢谢张头儿。”
流犯一愣，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错愕和未散的怨愤。
慕千月继续冷声道：“若不是他拦下了你，此刻你废掉的，就不止是那只脏手了。”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他那只起满燎泡的焦黑手掌。
流犯脸颊肌肉抽搐，显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也回想起刚才那瞬间触及的冰冷杀气。
他喉咙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口出恶言，死死剜了慕千月一眼，转身就想走。
“站住。”慕千月冷冽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
流犯脚步一顿，极不耐烦地扭过头，语气冲得很：“又怎么了？！老子都……”
话没说完，便被慕千月打断。她抬手指向一旁脸色依旧苍白的林月娘，命令道：“向她，赔礼道歉。”
“什么？！”流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瞬间炸了毛。
也顾不得张峰还在旁边，跳脚骂道，“老子给她道歉？呸！一个没人要的贱货，老子看得上她是她的福气！
摸她一下怎么了？还道歉？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你个臭丫头别给脸不要脸！”
他气得呼哧带喘，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指着林月娘，污言秽语就要继续往外冒。
慕千月眼神骤然一厉，：“你的嘴若是不想要，我可以帮你永远闭上。”
张峰见状，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再次厉声呵斥那流犯：“嚎什么嚎！嘴里再不干不净，老子先抽烂你的嘴！慕姑娘让你道歉，你就赶紧照做！磨蹭什么？！”
流犯看看面覆寒霜的慕千月，又看看手握刀柄、明显偏帮的张峰，再瞥见周围其他流犯投来看热闹或鄙夷的目光，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最终，极度的不甘还是被现实的压迫感压了下去。
他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极其勉强地、几乎是含混不清地对着林月娘的方向飞快嘟囔了一句：“……行了行了，老子……我……嘴上没把门的，对不住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像是生怕再多待一刻就会彻底失控。
猛地转过身，低着头，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飞快地逃回了流犯聚集的阴暗处。
张峰看着那流犯狼狈消失的背影，眉头并未舒展。
他转向慕千月，目光复杂，压低了声音道：“慕姑娘，此事到此为止。前路还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望你……”
慕千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张头儿的维护之情，千月明白。方才，多谢了。”
张峰闻言，却是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谢就不必了。你若真念我这点情分，就尽量让我省心些，便是最好的谢了。”
慕家这丫头他也算是有所了解了，颇有快意恩仇之情，现在虽然落魄，但是却又跟定北王府有了交集。
说完，他不再多言，深深看了慕千月一眼，转身按着腰刀，走到了一旁。
赵仇啐着血沫，蹲在角落的阴影里，胸膛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泥土被他焦黑的手抓出几道凌乱的沟壑。
正当他咬牙切齿之际，一双淡粉色的绣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面前。
鞋面干净，与周遭的污秽格格不入。
赵仇一愣，浑浊的目光顺着鞋往上挪——细软的裙摆，纤腰，最后对上一双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睛。
是那个总是跟在慕千月身边的杨心儿。
他咧嘴，露出黄黑的牙，语气轻佻：“哟，哪来的小娘子？怎么，瞧上你赵爷了？”
杨心儿眉头立刻蹙紧，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冷嗤一声：“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刚捡回条烂命，就敢满嘴喷粪？”
赵仇被这直白的辱骂激得额角青筋一跳，猛地就要站起身发作：“你他妈——”
话音未落，杨心儿却突然将一个小巧的油纸包递到他眼前，动作快得让他没反应过来。
赵仇起身的动作僵住，瞪着那纸包，又狐疑地抬头看杨心儿阴沉却平静的脸：“……这什么？”
杨心儿唇角勾出一抹极淡的冷嘲，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能让你……心想事成的好东西。”
队伍重新上路后，车轮碾过崎岖不平的土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吱嘎声。
流放的人群拖着沉重的镣铐，步履蹒跚，如同一道缓慢移动的伤疤，刻在荒凉的土地上。
慕千月和林月娘所在的马车夹杂在队伍中段，帘幕低垂，隔绝了部分尘土，却也闷得慌。
翠儿挨着车门坐着，时不时小心地掀开帘角一角透气，目光却猛地定住了，脸上随即浮起浓浓的厌恶和不安。
她缩回身子，凑到慕千月身边，压低声音抱怨道：“小姐，您看那个杀千刀的混账！
阴魂不散地老是跟在咱们车子旁边晃悠，贼眼溜溜的，准没安好心！瞧见他那只烂手我就恶心！”
林月娘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脸色又白了几分。
慕千月神色未变，只是顺着翠儿方才掀开的缝隙淡淡瞥了一眼。
果然，赵仇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就在马车右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低着头，用那块破布包裹的焦黑手掌偶尔抬起，似乎在擦拭嘴角，浑浊的眼睛却时不时飞快地抬起。
瞟向马车方向，那眼神里混杂着未散的怨毒和一种令人不适的、探究般的贪婪。
像是一条在暗处窸窣游走，等待着什么的毒蛇。
“不必理会。”慕千月收回目光，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块路边的石头，“跳梁小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