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那两扇厚重的朱红宫门，被外面叛军粗暴的撞击声震得嗡嗡作响，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断裂。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林锋然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
他紧握着袖中的匕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但眼神却如同寒潭般深邃，死死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几个忠心的小太监瑟瑟发抖地围在他身边，张永更是面无人色，几乎要瘫软在地。
“陛下！陛下开门呐！臣等护驾来迟，宫中进了奸细，恐对陛下不利！”门外传来刘安那假惺惺的喊声，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杀意。
林锋然心中冷笑。护驾？分明是弑君！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门外厉声喝道：“刘安！朕就在殿内！尔等持械闯宫，意欲何为？想要弑君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带着帝王的威严，竟一时压过了门外的喧嚣。
门外明显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刘安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陛下误会了！臣等是奉石都督军令，清除宫闱乱党！请陛下开门，以免刀剑无眼，惊了圣驾！”
“石亨的军令？”林锋然嗤笑，“朕看你们是反了！没有朕的旨意，谁敢擅闯乾清宫，诛九族！”
这话掷地有声，门外的撞击声果然迟疑了一下。弑君的名声，终究是悬在这些叛军头上的一把刀，哪怕有石亨撑腰，也不是每个人都敢毫不犹豫地踏出那一步。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林锋然敏锐地听到，宫墙之外，遥远的东方，似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和号角声！那声音起初微弱，但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不是来自宫门方向，而是来自东华门甚至更远的地方！
是援军！范广他们来了！林锋然的心脏狂跳起来，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于谦收到信了！他们行动了！
门外的刘安显然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撞击声停了下来，传来一阵急促的议论和呵斥声，叛军似乎有些慌乱。
机会！林锋然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提高声音，对着门外，更是对着门外那些可能还在犹豫的士兵喊道：“外面的将士们听着！朕乃天子！尔等皆是大明子民，朕的卫士！如今奸臣石亨作乱，挟持太子，围困皇宫，罪大恶极！尔等切莫受其蒙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现在放下兵器，朕既往不咎！若执迷不悟，等援军一到，尔等皆为叛党，株连九族！”
他这番话，既是攻心，也是拖延。他要动摇叛军的军心，为援军争取时间！
果然，门外传来了更大的骚动，似乎有士兵在质疑，有军官在弹压。
“休听昏君胡言！援军是假的！快撞门！擒下昏君，石都督重重有赏！”刘安气急败坏地嘶吼着，亲自上前，更加疯狂地撞击宫门。
“砰！砰！砰！”撞击声再次猛烈起来，门栓已经出现了裂纹！
林锋然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退后几步，示意小太监们搬动桌椅堵住殿门内侧，虽然作用有限，但能拖一刻是一刻。他握紧了匕首，心中一片冰冷和决绝。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墙外的喊杀声如同海啸般骤然逼近！紧接着，是兵刃激烈碰撞的声音、士兵的惨叫声、以及一个洪亮如雷的怒吼穿透夜空：
“范广在此！奉旨平叛！逆贼刘安，速速受死！”
是范广！他真的杀进来了！
乾清宫外的叛军瞬间大乱！惊呼声、厮杀声、求饶声响成一片。撞击宫门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门外激烈的搏杀声。
林锋然屏住呼吸，紧贴着殿门，听着外面的动静。他能听到刘安惊恐的尖叫，范广愤怒的咆哮，刀剑入肉的闷响，以及叛军溃散的脚步声。希望如同烈火般在他胸中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的时间，外面的厮杀声渐渐平息下来。一个沉重而疲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急切和关切：
“陛下！陛下！臣范广救驾来迟！陛下可安好？！”
是范广的声音！林锋然心中巨石落地，几乎要虚脱。他强撑着，示意张永：“开门！”
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搬开堵门的桌椅，颤抖着打开了沉重的宫门。
门外，景象惨烈。台阶上、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和伤员，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范广一身戎装溅满了血污，手持还在滴血的长刀，带着一群同样浴血的将士，跪倒在宫门前。不远处，刘安被两名士兵死死按在地上，浑身是伤，面目狰狞。
“陛下！逆贼刘安已被擒获！宫中叛军大部已降，余者正在清剿！”范广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后怕。
林锋然走出殿门，夜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一阵眩晕。他扶住门框，看着跪倒一片的将士，看着远处渐渐被控制的火势，心中百感交集。他赢了，至少，暂时赢了。
“范爱卿平身！众将士平身！”林锋然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尔等救驾有功，朕必有重赏！”
他走到被按在地上的刘安面前，冷冷地看着他：“刘安，你还有何话说？”
刘安抬起头，脸上满是疯狂和怨毒，嘶声道：“成王败寇！只恨没能早点宰了你这个昏君！石都督……石都督会为我报仇的！”
林锋然懒得再跟他废话，挥挥手：“押下去，严加看管！待朕擒获石亨，一并处置！”
处理完刘安，林锋然立刻问范广：“外面情况如何？石亨何在？太子和皇后可安全？”
范广连忙回道：“陛下，臣接到于尚书密信和陛下暗号，即刻与孙镗、卫颖等将领率部平叛。孙镗已控制京营，镇压了石亨党羽的抵抗。卫颖正在清剿宫内残余叛军。据报，石亨老贼见事不妙，已带着部分死党，挟持……挟持了太子殿下，冲出西华门，往西山方向逃窜了！皇后娘娘安然无恙，已被臣派人保护起来。”
太子被石亨挟持了！林锋然的心猛地一沉！这老狗，果然留了后手！
“追！立刻给朕追！无论如何，要把太子救回来！”林锋然急道。
“陛下放心！于尚书早有安排，杨信将军的游击骑兵一部已奉命在西山一带设伏，断其归路！石亨跑不了多远！”范广肯定地说。
听到于谦已有部署，林锋然稍稍安心。于谦不愧是于谦，思虑周详。
就在这时，孙镗和卫颖也先后赶来禀报，京营和宫内的叛乱已基本平定，主要头目或擒或杀，局势得到控制。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漫长而血腥的一夜终于过去了。林锋然站在乾清宫前，看着晨曦中渐渐清晰的、一片狼藉的皇宫，心中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后怕。这场宫变，虽然粉碎了，但造成的创伤和隐患，却难以估量。
他立刻下令：妥善安置伤亡将士，抚恤家属；严密看管被捕叛党，由三法司严加审讯，揪出余孽；稳定京师秩序，严防瓦剌趁虚而入；八百里加急通报于谦宫变已平，令其全力追剿石亨，救回太子。
一系列命令发出后，林锋然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回到殿内稍事休息。但他根本睡不着，大脑仍在高速运转。石亨虽然败逃，但太子在他手上，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和筹码。而且，石亨在军中和朝中的残余势力尚未完全清除，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也先得知明朝内乱，会不会趁机大举进攻？
内忧外患，远未结束。
中午时分，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于谦派快马送来的紧急军报。军报称，石亨挟持太子，与部分宣府溃兵合流，突破了杨信部的初步拦截，逃入了西山深处，据险固守。更令人担忧的是，军报末尾提到，前线侦骑发现，也先大军有异动，似乎正在集结，有再次大举南下的迹象！
屋漏偏逢连夜雨！石亨未除，也先又至！
林锋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强撑着，召集范广、孙镗等将领和几位重臣商议。
众人面色凝重，都知道形势严峻。眼下京营刚经叛乱，需要时间整顿，兵力折损，士气也受影响。若要分兵进山剿灭石亨，则京师防务空虚；若全力防备也先，则恐石亨挟太子坐大，后患无穷。
两难！又是两难！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老太监颤巍巍地送来一份密奏，是于谦通过特殊渠道加急送来的。于谦在信中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由他亲率一部精锐，伴装主力追击石亨，做出必救太子的姿态，吸引也先注意力；实则密令范广、孙镗等人抓紧时间整顿京营，加固城防，准备迎击也先。同时，派人暗中与石亨接触，许以高官厚禄，离间其部众，争取其交出太子，甚至……劝其“戴罪立功”，共抗瓦剌！
这个计划风险极大，近乎赌博！一旦被也先识破，或者石亨不受安抚，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人都看向林锋然，等待他的决断。是稳妥防守，还是行此奇险之策？
林锋然看着于谦的信，久久不语。他知道，于谦这是在用自己和太子的安危做赌注，为京师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这份忠勇和魄力，让他动容。
最终，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依于爱卿之计！朕，信他！”
命令迅速发出。于谦开始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做出全力进剿西山的姿态。京师内外，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几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林锋然正在批阅奏章，张永突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神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不好了！西山……西山传来消息，于尚书大军中了石亨埋伏，损失惨重！于尚书……于尚书他……生死不明！”
“什么？！”林锋然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在奏章上，溅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第9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