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李老、钟老、沙老......程度站在市委接待室门口，亲自将这群曾经叱咤风云的部里老领导一一迎了进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老干部养老中心的清退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副处级干部基本清退完毕，正处级也大多主动离开。
即便暂时留下的，也都通知了子女近期会来接人。
唯独眼前这几位老同志情况特殊——他们的子女要么在国外留学，要么在国外工作，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带着密级，子女即便回来也无法陪同出国定居。
程书记！沙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开口。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胸前的勋章擦得锃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但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今年都75岁了，没有几年好活了，你看？......
程度快步上前，轻轻扶住老人微微发抖的手臂：沙老，你别这样说。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您老当益壮，定能长命百岁！阳光照在程度的脸上，映出他诚恳的表情。
沙振涛，这位老人是沙振江隔了几房的堂弟，也是沙瑞金远房的叔叔。
程度通过江家调查过沙振涛时候发现的，沙振江牺牲后，年幼的沙瑞金一度由警卫班幸存的几名战士照顾，也就是陈岩石他们，后来被沙振涛接走抚养。
后来，沙振江的上级听说此事之后，上级接了沙瑞金去抚养。
虽然沙振涛经常去看望，但两人交情并不算深厚，此刻，老人手上青筋凸起，指节因风湿而微微变形，却依然保持着军人特有的挺拔姿态。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们这几个老家伙都差不多超过七十了！一旁的钟老突然感慨道。他穿着一件藏青色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两支钢笔，典型的学者做派。
老人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想当年，我在老家上高中，一声令下，我就弃笔从戎......他的声音突然哽咽，那两年，我们打得惨啊，我......
程度注意到钟老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左臂上的一道伤疤——那是战争留下的印记。
这位老人是钟正国家的远房亲戚，1952年参军，1954年转业，先后在青林、吕州工作，后来调到燕京成为某部副司长，一直干到退休。
虽然级别不算太高，但在那个特殊年代，却是实打实的实权派。
钱老和李老安静地坐在一旁，两人都是典型的学者型干部。
钱老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翻看一本泛黄的书籍；李老则专注地擦拭着他的老怀表。
程度知道，他们当年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虽然身居要职、手握实权，但级别始终上不去。这让他想起赵德汉——一个小小的处长，甚至能让副省长在门外罚站。
接待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岁月的气息。
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书法横幅，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程度亲自为几位老人斟茶，青瓷茶杯在红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几位老领导，程度坐直身体，双手轻放在红木会议桌上，语气诚恳而坚定，组织上非常关心您们的生活。考虑到您们的特殊情况，我们正在制定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
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会议室，在几位老人银白的头发上洒下一层金辉。窗外，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打着旋儿落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们年纪大了，不想动......沙振涛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军装上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声音虽然苍老，却依然带着军人特有的倔强。
几位老首长，可不可以听我说！程度突然提高声调，强行打断了沙振涛的话。他的目光如炬，直视着这位老军人：沙老，组织上已经联系上了您的侄子沙瑞金省长，过几天，他就来接您回去！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寂静，连窗外的风声似乎都静止了。
沙振涛猛地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你们怎么可以打扰瑞金的工作？太过分，太过分了......老人激动得连拐杖都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度弯腰捡起拐杖，双手递还给老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沙老，沙瑞金省长非常想念您，听到您在青林，表示安排好工作就亲自来接您！
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老人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说：你个老家伙，便宜没占够是吧？退休工资一万五，真是一分都不想花啊，有个做省长的侄子，还想占青林的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阳光照在程度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横幅在他身后投下一道阴影。
不，你们不要打扰瑞金，沙振涛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他局促地搓着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我在青林挺好的，也不舍得钱老、李老、钟老几个老伙计......老人的目光游移不定，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程度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要不沙省长来了，您亲自跟他说？他巧妙地把这个难题抛给了远在南方的沙瑞金。
窗外的梧桐树上，一只麻雀突然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打破了会议室的寂静。
钟老，程度转向另一位老人，声音温和了许多，我们也联系了燕京的钟家，钟家让最高检的秦思远局长来接您！他注意到钟明远的手指突然攥紧了扶手，指节泛白。
你们......钟老的声音有些颤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没想到钟正国——这个钟家的掌舵人，已经退休领导，竟然还记得他这个旁支的远亲，更没想到会派曾经的秘书秦思远亲自来接。
阳光照在他微微发抖的白发上，折射出复杂的光芒。
会议室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钱老和李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挺直了佝偻的背脊。
程度注意到这个细节，嘴角微微上扬，这些老同志都是聪明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选择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会议室里的光线也变得柔和。程度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下午四点三十分。他知道，这场谈话该有个结果了。
钱老，您的女儿这个月回来，您怎么没有和我们说啊？程度似笑非笑地看着钱老，手指轻轻敲击着红木会议桌。窗外的阳光斜照进来，在老人花白的鬓角上投下一道细碎的光影。
钱老闻言，擦拭老花镜的手突然顿住了。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映出他略显慌乱的表情。组织和您女儿通话的时候，她非常愿意回国来发展。程度继续说道，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您也看到了，现在国内发展非常快......
会议室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回荡。钱老缓缓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他想起女儿上次视频通话时兴奋地说起国内的机会，说硅谷的华人工程师都在考虑回国发展。
好吧，钱老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的纽扣，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安排好的。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好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足够在燕京再买一套大四居，还能有不少结余养老。
阳光偏移了几分，照在墙上的青林市地图上。程度将目光转向李老，还未开口，李老就摆了摆手：老伙计们都走了，我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手中的怀表链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已经联系过在三海的一个疗养院，过几天他们就过来接我。
程度微微颔首，嘴角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好！谢谢各位领导的理解。他挺直腰背，声音提高了几分，另外，我们青林会一直关注各位老首长的情况，会补发搬迁和一年的生活各种补助！
三海的泰海疗养院——程度在心里冷笑一声。那可是国内最顶级的疗养院之一，由三海市政府和国内最大保险机构共同承办。里面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这帮老家伙果然不会亏待自己。
不用了！钱老、李老、钟老、沙老几乎同时挥手拒绝。钟老的声音格外洪亮：既然走了，我们就走得干干净净！阳光照在他胸前的勋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对，就不给青林添麻烦了！沙老接过话茬，军装上的褶皱在光影中格外明显，这几年，我们在青林过得很开心。程书记，我们相信你是一位好书记，青林的经济、百姓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了！
钟老感慨地望向窗外：越是这样，我们越是舍不得离开啊。他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在远处正在建设的高楼上，我们不是贪那点养老条件。前几年，我们这些老家伙给青林拉项目，没有一百亿，也有七八十亿。老人转过头，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青林就像我们的孩子，我们是看着他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
是啊，李老轻轻抚摸着怀表，表盖上的花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孩子长大了，也学会了自己走路，我们也是应该要离开的时候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落寞，却又透着释然。
程度的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手指却在桌下悄悄攥紧。他的涵养极好，但心里早已骂开了——什么一百亿、七八十亿，拉来的都是些什么项目？资源开采、重工、化工这些高污染行业！现在他程度要花大力气治理环境，这些烂摊子够他收拾好几年的。
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阳光渐渐西斜，将会议室里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程度看了看手表，起身为几位老人添茶。青瓷茶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茶水注入杯中，升起袅袅热气。
各位老领导为青林做出的贡献，青林人民永远不会忘记。程度的声音真挚而诚恳，仿佛刚才的心理活动从未发生过。他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敬各位老领导一杯。
老人们纷纷举杯，茶杯在阳光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刻，阳光、茶香、老人脸上的皱纹，构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既是告别，也是新生。程度知道，这场艰难的谈话，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