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天光微亮，郭少云竟反常地早早醒来。他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愣了几秒，一个翻身就爬了起来，脚步轻快地走进洗手间。
对着镜子，他难得地仔细打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头发，用冷水拍了拍脸。做完这一切，他看着镜子里略显精神的自己，微微一愣。
‘我这是干嘛呢？’他心里嘀咕了一句，但某种莫名的情绪驱使着他，还是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才出门前往酒店餐厅。
餐厅里人还不多，分外安静。他取了些简单的早餐：一杯黑咖啡，一个可颂，一点水果沙拉。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渐渐苏醒的魔都。
他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将意识沉入脑海，查看系统中的公司账户余额。看着那不断跳动增长的数字，他开始盘算。
“按照这个趋势，到结算日，公司账户龙币收入估计能到一百二十万，美元账户也能有个十二万左右……装修首付六十万得马上付了，服务器硬件采购又是一大笔美金……但还是不够啊，得想个法子把这些钱都‘合理’地花出去……”
布局花钱的事情，很多需要回到海城才能操作。可一想到今天还要陪赵绮梦去医院，后续她姥姥转院治疗也需要人帮忙协调，他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有点放不下她一个人在这边折腾。
‘这怎么整……’郭少云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手里的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可颂，把它戳得千疮百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咦，少云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起来？不会是……心里惦记着谁，睡不着吧？”
郑璃欢快又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打断了郭少云的思绪。他抬头一看，只见郑璃正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说话间还意有所指地、用眼角悄悄瞟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人。
是赵绮梦。
今天的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连衣裙，颜色清淡，款式简洁，却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身姿婷婷。脸上那刺眼的掌印已经彻底褪去，恢复了她原本光洁的肌肤。她似乎略施粉黛，眉眼显得更加精致动人，按郭少云上一世的说法，这叫“裸妆高级感”，天然去雕饰，却美得恰到好处。
看到郭少云看过来，赵绮梦的脸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微微低下了头。
郭少云几乎是下意识地，“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赵绮梦见状，有些手忙脚乱，下意识地想迎上去让他别那么麻烦，赶紧坐下。但话到嘴边，看着郭少云直愣愣看着她的样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情急之下只发出几声轻微的“嗯……啊……”的声音，脸颊更红了。
郑璃看着这两人一个愣头青一个傻白甜的样子，忍不住捂嘴偷笑，然后轻轻把赵绮梦往郭少云的方向推了一小步，说道：“梦梦姐，你先坐，我去拿餐咯！我顺手帮你带点吃的过来！”
赵绮梦看看已经转身走向餐台的郑璃，又看看还傻站着、似乎有点手足无措的郭少云，再回头看看郑璃的背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原地，脚尖不自觉地碾着地毯，一副窘迫又可爱的模样。
最后还是郭少云先缓过劲来，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快步走到桌子对面，极其自然地帮赵绮梦拉开了椅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公主请入座。”
赵绮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隆重”逗得抿嘴一笑，心里的紧张消散了不少，顺从地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坐了下来。
两人再次相对而坐，空气仿佛又安静了下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都市的晨光，餐厅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却反而更衬得他们之间的沉默有些微妙。
郭少云只觉得大脑有点空白，平时在兄弟和客户面前口若悬河的本事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只得尴尬地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放下时却没注意力道，陶瓷杯底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哐”的一声脆响。
这声响动在安静的餐厅内显得格外突兀，赵绮梦被吓得肩膀微微一耸，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像只受惊的小鹿，睁着大眼睛看向他。
郭少云见她被吓到，更是尴尬，连忙起身：“抱歉抱歉……那什么，你……你喝牛奶吗？热的？我去给你拿一杯？”说完，几乎有点慌不择路地转身朝饮品区走去，脚步都快同手同脚了。
赵绮梦看着他仓促却又格外认真的背影，想起他刚才吓到自己后那副懊恼又急切的样子，没来由地，“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她长长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身体放松下来，两只手肘支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面上，用手掌托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郭少云离开的方向，两只穿着凉鞋的脚在凳子下无意识地、轻轻地前后晃荡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却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当郭少云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晨光透过玻璃窗，温柔地洒在女孩身上，她托着腮，眼神带着一点点游离和笑意，脚尖轻轻晃荡，浑身散发着一种娇俏又安宁的少女气息。
郭少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脚步不由得放轻了。‘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吧。’他心里默默地想，之前那个在派出所外绝望哭泣的她，太让人心疼了。
他把温热的玻璃杯轻轻放在赵绮梦面前：“呐，给你的。”
赵绮梦连忙用双手捧住温暖的杯子，抬起头，对着郭少云展颜一笑，笑容明亮：“谢谢。”
阳光仿佛一下子落入了她的眼底，郭少云觉得有点晃眼，他摆摆手，故作不在意：“一杯牛奶而已，谢啥，酒店免费的。”
赵绮梦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认真：“我的意思是，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如果不是你，我想此刻我不会坐在这里……”
她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歉意：“我听说，你们来魔都是有自己的正事要办的。为了我的事，是不是……打乱你们的工作计划了？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郭少云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完全没有。我们本来来魔都，一方面是为了考察合作伙伴的工厂，另一方面本来就是为了团队建设，放松一下。帮助你，就是一个非常有意义的团建项目，大家凝聚力都增强了，是吧？”他说着，还朝刚端着餐盘走回来的郑璃眨了眨眼。
郑璃立刻心领神会，把一份早餐放在赵绮梦面前，附和道：“没错没错！助人为乐，快乐翻倍！这团建效果杠杠的！”
赵绮梦被他们俩一唱一和逗笑了，眉眼弯弯：“还能这么解释啊！”
郭少云也笑了，耸耸肩：“那不然呢？再说了，做人做事，都讲究个有始有终，哪有帮人帮到一半就自己跑路的道理？那不是耍流氓吗？”
“耍流氓……”赵绮梦重复了一下这个词，笑得更加开心了，肩膀微微颤抖。
郭少云看着她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一个上午就在这种略显无所事事却又莫名惬意的等待中过去。中午时分，郑芝儒的电话准时到了，他下了飞机就直奔医院。
张姜安排的商务车将众人一起送到了魔都中山医院。在王主任那间满是医学书籍和人体模型的办公室里，赵绮梦紧张又期待地将上午刚打印的病例扫描件展示给医生看。
王主任看得非常仔细，时不时问几个问题。最后，他放下病例，语气平和而肯定地对赵绮梦说：“赵小姐，从你提供的这份病历资料来看，你姥姥的情况发现得还算比较及时，属于早期肝癌。这个时候，如果病人身体条件允许，通过腹腔镜进行精准的局部切除手术，预后效果通常是非常理想的，五年生存率很高。”
听到这话，赵绮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希望！
但王主任接下来的话又让她的心提了起来：“当然，这只是基于现有资料的初步判断。医学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打包票。我强烈建议，尽快安排老人家过来，我们医院需要给她做一个全面系统的检查，才能最终确定最适合她的治疗方案。如果确定手术，加上后续的康复和调理，费用方面……你们最好初步预备三十万左右，会比较稳妥。”
“三……三十万？！”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砸得粉碎，赵绮梦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身体晃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无助地看向了身旁的郭少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这个数字对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郭少云立刻上前一步，先是对王主任沉稳地说道：“谢谢王主任，我们明白了。我们会尽快安排老人家属入院检查，一切就麻烦您多费心了。”
然后，他转过身，轻轻拍了拍赵绮梦微微颤抖的肩膀，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就放心给姥姥治病，钱不是问题！交给我。”
‘三十万？小意思！’郭少云心里盘算着，‘再过几天系统就结算了，这次说啥也得‘亏’出这笔钱来！’
一旁的郑芝儒已经从自己妹妹那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此时也走上前，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云淡风轻的语气对赵绮梦说：“赵小姐，听我兄弟的，放宽心。三十万对他真是小钱。别说他自己那家公司的估值了，光是在我新公司的持股，纸面身价就不止四百万了。安心给老人家治病最重要。”
郑芝儒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湿润：“谢谢……谢谢你们……”
当晚的晚餐，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赵绮梦似乎终于卸下了心中最沉重的那块大石，露出了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活泼本性，和郑璃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着女孩间的悄悄话，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
郭少云、张姜、蒋渊以及郑芝儒四个男人，则有模有样地举着红酒杯，吃着西餐，闲话着家常，偶尔聊几句商业上的趣事，气氛融洽而放松。
返回酒店的车上，赵绮梦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沉默无言。到了酒店楼层，在各自回房前，她忽然鼓起勇气，轻轻拉住了郭少云的衣角。
郭少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少云哥，”赵绮梦抬起头，眼神清澈、真诚，“谢谢你，我是发自内心的。还有……刚才，我预订了明天最早一班回西咸的机票，我得尽快回去，安排姥姥来魔都检查。”
郭少云点点头，表示理解：“应该的。你记得把银行卡号发给我。我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他语气郑重，“回去以后，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自己，然后带姥姥好好治病。其他的，有我。”
赵绮梦用力地点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热。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口。在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她突然回过头来，走廊温暖的灯光洒在她脸上，她对着郭少云展颜一笑，笑容干净而明媚，带着一丝羞涩：
“晚安，少云哥。”
说完，她迅速打开房门，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郭少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和惬意涌遍全身。他转过身，走向自己房间的路上，脚步轻快得几乎要跳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当晚，郭少云就收到了赵绮梦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是一个银行卡号，还有一句“谢谢你少云哥，我会努力还钱的！：）”。
郭少云二话没说，立刻拿出手机，登录手机银行，熟练地操作起来。他从自己的个人账户里，直接将十万元转到了赵绮梦的卡上。在转账备注里，他认真地输入：“姥姥诊疗备用金。确定诊疗计划后记得通知我。郭少云。”
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地躺下。
第二天，郭少云依然一大早就出现在了餐厅，眼神不自觉地时不时瞟向入口处。
等了许久，却只看到郑璃一个人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少云哥，早啊。”郑璃揉着眼睛在他对面坐下。
“早……”郭少云应着，目光又往她身后瞟了瞟。
郑璃见状，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郭少云：“别看了，梦梦姐天没亮就出发去机场了。她让我把这个给你。”
郭少云接过纸条，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他慢慢打开。
竟然是一张欠条，不过在签名的地方，除了她那清秀的名字，旁边还认真地画了一个圆圆的吐舌头的笑脸。
郭少云看着这张欠条，看着那个手画的笑脸，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没来由地，嘴角一点点向上扬起，最终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