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二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正是:
“残柳御沟春水空,铜驼荆棘暮烟中。
谁家插绿怯春风?铁马铿然叩洛东。”
(注:此诗为作者原创)
子时初刻,洛阳城的街巷被浓墨般的夜色笼罩。
打更人老周提着灯笼,佝偻着背,在清冷的街头缓缓游荡。
铜锣的余音还在冷清的街巷间回荡,梆子声却突然被一阵腥风掐断。
那风裹挟着铁锈般的血气,呛得老周喉头一紧——是血,新鲜的血!
灯笼昏黄的光微微颤抖,照亮了青石板上蜿蜒的黑红色细流。老周踉跄着后退两步,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巷口的砖墙。
只见洛河码头那片开阔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黑衣尸体,宛如被狂风摧残的芦苇。
他们的兵器散落一地,显然是经过一番互相厮杀。
最让人惊骇的是,这些人的伤口竟没有一丝凝固的迹象,鲜血仍在汩汩涌出,看来打斗刚刚发生不久。
河面忽然涌起一阵腥风,老周猛地回头,只见一具“尸体”正挣扎着朝他爬来。
老周赶忙上前,却发现那人浑身是血,手指指向码头边的一条暗巷,他嘶哑着挤出几个字:“救……救……她……”话音未落,便气绝身亡。
老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走进那条暗巷,巷子深处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往前走,将灯笼往前探了探,昏黄的光晕下,青石板缝里蜿蜒着一条黑红色的细流。
再往前三步,一个黑影蜷缩在墙角。
老周心跳如鼓,灯笼猛地一晃,竟是个黑衣女子,半边身子浸在血泊中,袖口被血污糊成了暗褐色,胸口还插着半截断箭。
“救……我……”那女子突然抬头,惨白的脸在灯笼映照下如同鬼魅。她染血的五指猛地抓住老更夫的裤脚。
老周被吓了一跳,手中灯笼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火苗舔着浸血的麻纸,腾起一缕青烟。
远处传来犬吠声,紧接着是马蹄铁磕在石板上的脆响,一声比一声急促。
女子瞳孔骤缩,沾血的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字:“百花……粮……”
话音未落,洛河码头方向骤然亮起一片火把,刺目的红光中,有人用女真语厉喝道:“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周听得懂女真语,心中大惊,心想她为何会被金人追杀?来不及细想,救人才是要紧事!
他牙关一咬,猛地扯下腰带,将那女子往背上一捆,她的身子轻得像片枯叶。
老周借着月光,闪身进了一条仅容侧身通过的窄巷——这是打更人抄近道的秘密路径。
犬吠声渐渐远去……
老周喘得肺叶生疼,却不敢停下脚步……
七拐八绕穿过巷子……
终于,保安堂的匾额在巷尾浮现,月光下“怀药济世”四个金字若隐若现。
“砰!砰!砰!”
老周抡起拳头砸门……
“吱呀”一声,门缝里探出半张清癯的脸,正是保安堂的陈大夫。他手中烛台的火苗被夜风吹得斜掠,照亮了女子惨白的面容。
“老周,这女子是谁?”陈大夫瞳孔一缩,指尖已搭上女子的腕脉。
“陈……大夫……她……被……金人……追杀……快……救她!”老周气喘吁吁地说道。
话音未落,陈大夫猛地拽过二人,迅速反手合上门闩。
“后堂!快!”
到了后堂,陈大夫急忙将那女子放在榻上……
他向后院厉声喊道:“雨儿!快出来帮忙!雨儿!快出来帮忙!”
片刻后,后堂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正是陈大夫的女儿雨儿。
她刚从睡梦中惊醒,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一双杏眼还带着惺忪的睡意,可一看到榻上之人,瞬间清醒过来。
“爹!这是……”她的声音卡在喉咙,不由自主地紧紧拽住了衣角。
“别愣着了,快来帮忙!”陈大夫低声吼道。
雨儿咬了咬嘴唇,赶忙上前帮忙……
陈大夫一把拉开药柜门,瓷瓶相互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格外清脆。
雨儿已经利落地剪开那女子染血的衣衫,露出肩胛处的箭镞。伤口周边的皮肉外翻,边缘泛着青紫色。
“不好,箭上有毒!”雨儿皱起眉头。
她猛地抬头,只见父亲眼中也映着同样的惊悸。
陈大夫急忙在药柜底层抽出一把银刀,在烛火上烫了烫,沉声道:“雨儿,按住她!”
雨儿立刻扑上前去,死死按住那女子的肩头。
陈大夫用刀尖轻轻挑起,沿着箭镞的边缘划开皮肉,黑血顿时涌了出来,腥臭刺鼻。
女子虽在昏迷中,仍疼得浑身痉挛,发出沙哑的呻吟。
“爹,她撑得住吗?”雨儿声音颤抖着问。
“撑不住也得撑!”陈大夫咬着牙,左手猛地握住箭杆,右手的银刀一转……
“嗤!”
断箭应声而出,带出一股黑血……
那女子身体剧烈地弹了一下,随后便瘫软下去,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一般。
陈大夫从陶瓮中取出陈年的“血竭膏”,混上琥珀碎末,一掌按在伤口上。药膏一接触到皮肉便燃烧起来,滋滋作响,黑血被灼成焦烟。
女子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涣散,喉中发出嘶吼。
“按住!”陈大夫厉喝。
雨儿几乎用全身的重量压住她。
陈大夫又从药屉中抓出一把青灰色药粉,撒在伤口周围——那是保安堂秘制的“蚀腐散”,专门克制箭毒。
药粉与血肉一接触,瞬间泛起白沫……
半个时辰之后,伤口终于渗出鲜红的血液,陈大夫长舒了一口气。
雨儿立刻捧来蒸煮过的白麻布,浸透药汤,轻轻敷在伤口上。
“先缠内层,注意松紧适中,不能压迫血脉。”陈大夫指导着,看到女儿手法娴熟地将麻布绕过女子肩胛,很是满意。
“外层再裹上浸过药油的桑皮纸,最后用棉带固定。”陈大夫继续说道。
雨儿系结的时候,无意间碰到女子冰凉的指尖,发现她掌心布满细茧——这是常年握刀才会有的手。
“爹,她是谁?”雨儿低声问道。
陈大夫摇摇头,抬头望向打更人老周。
“老朽也不知道啊!只晓得她被金人追杀!想来应该不是坏人!”老周叹了口气。
“砰!砰!砰!”
众人正低声交谈时,忽然听到前堂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快开门!奉命捉拿细作!”生硬的女真汉话划破了夜色……
陈大夫脸色骤变,立刻低声喝道:“雨儿,快带老周他们进地窖!”
老周二话不说,一把背起那女子,跟着雨儿进了厨房。
雨儿掀开厨柜后的木板,露出黑黝黝的洞口,那是陈大夫平常存放珍贵药材的地窖,老周小心翼翼地走入地窖,雨儿紧随其后,合上木板。
陈大夫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前堂。
“来了!来了!”陈大夫故作镇定地应道,拉开门的瞬间,十几名金兵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百夫长。
“奉命搜查细作!”那百夫长用生硬的汉话说道。
陈大夫面色如常,抱拳道:“军爷请便,小店只是药铺,并无闲杂人等!”
百夫长在前堂转了一圈,突然停下脚步——地面上有几滴未干的血迹,在烛光下泛着暗红色。
“咦?这是什么?”他冷声质问,手已按在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