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雨后泥泞的土路,停在花谷入口。楚峰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泥土腥甜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肺腑,驱散了连日来盘踞在心头的那股属于办公室、医院和密室的浑浊。
眼前的景象依旧带着劫后的疮痍。被焚毁的温室骨架像巨兽的残骸,黢黑地扭曲着,几处精心打理过的苗圃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但就在这片狼藉之中,顽强的野草已然冒出新绿,一些未被波及的本地花木,更是攒足了劲儿般开得喧闹,紫的、黄的、白的小花,星星点点,缀满山谷。
“楚镇长,您……您回来了!”一个带着浓重乡音、有些颤抖的声音响起。
楚峰回头,是花谷村的老支书,姓马,脸上沟壑纵横,眼神里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身后跟着几个村民,都拘谨地站着。
“马支书,叫我楚峰就行。”楚峰走上前,语气平和,主动伸出手,“回来了。这次,不把花谷弄出个样子,我就不走了。”
马支书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握住楚峰的手时,能感到微微的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只是,这地方……”他环视满目疮痍,叹了口气,“杨国福那些天杀的,真是造孽啊!”
“疮痍之下,才有新生的机会。”楚峰松开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以前的路走歪了,咱们就踏踏实实,走一条能让花谷真正‘开花’的路。可能需要时间,也可能很苦,大家伙儿,还愿意信我一次吗?”
村民们互相看了看,最后目光都落在马支书身上。老支书浑浊的眼睛看着楚峰,这个年轻人脸上还带着一丝病容,但眼神里的光,却比杨国福许诺金山银山时更让人踏实。他一跺脚:“信!咋不信!楚镇长你是豁出命跟那些王八蛋斗的,咱们花谷人,不是孬种,更不是白眼狼!你说咋干,咱们就咋干!”
“对!楚镇长,我们跟你干!”村民们的声音渐渐汇聚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楚峰心头一热。这质朴的信任,比任何官场上的恭维都更有分量。他不再多言,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好!那咱们就别光站着!先把这些破烂清理了,地方腾出来,心里才亮堂!”
他率先走向那堆焦黑的废墟,弯腰搬动一根烧焦的木头。村民们见状,纷纷行动起来,锄头、铁锹挥舞,沉寂多日的花谷,终于响起了充满生气的劳作声。
夕阳给山谷镀上一层暖金时,一片不小的空地已被清理出来。楚峰满头大汗,衬衫沾满泥灰,但胸中块垒,仿佛也随着汗水排解了不少。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县电视台的采访车,有些颠簸地开了过来,停在谷口。
车门打开,奚梦瑶跳下车。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白衬衫,秀发束成马尾,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看到站在夕阳余晖中、满身尘土却目光明亮的楚峰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担忧化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我说楚大镇长,你这是?——不对,是戴罪立功?也不对——反正你这‘花谷重建总指挥’的办公室,也太别致了点吧?”奚梦瑶走过来,语气带着她特有的调侃,目光却细细打量着他,生怕他少了块肉。
楚峰看着她,连日来的紧绷和阴霾,在这一刻被她的笑容驱散。“奚大记者莅临指导,蓬荜生辉。怎么样,我这工地,比市委招待所有生气吧?”
“何止有生气,简直土得掉渣。”奚梦瑶皱皱鼻子,却伸手自然地替他拍打衬衫上的灰尘,“不过,看着踏实。”她压低了声音,“你没事就好。听说你被……我都快急死了。”
“没事了。”楚峰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暂时告一段落。以后,重心就在这儿了。”
奚梦瑶环顾四周,看着劳作的村民和初现轮廓的空地,记者敏锐地问道:“有思路了?”
“有点模糊的想法。”楚峰引着她往地势稍高的一块大石头上走,“你看,花谷的土质其实不错,气候也宜人。杨国福搞那些违禁花卉是死路,但我们可以种正经东西。有机蔬菜,特色瓜果,或者适合本地生长的花卉,搞生态种植,对接旅游……”
奚梦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思路是对的。不过,启动资金、技术、销路,都是问题。尤其你现在……身份敏感,很多人恐怕会观望,甚至使绊子。”
“我知道。”楚峰看着山谷,“所以更难,但也更得做。梦瑶,有时候我觉得,天道或许不爽,但人心是杆秤。杨国福用权和钱开路,看似风光,最终人憎鬼厌。我想试试,用诚心和实干,能不能走通另一条路。就算慢点,累点,但夜里睡得踏实。”
奚梦瑶侧头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的坚毅轮廓,轻声道:“你呀,还是那个理想主义的楚峰。不过,也正是这点,最吸引人。”她笑了笑,“放心吧,我这个‘家属’,别的帮不上,摇旗呐喊、做个宣传总是可以的。”
两人相视一笑,暮色渐渐笼罩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