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镜面最初泛起涟漪时,我正全神贯注地试图刮掉玻璃底层那抹顽固的银斑。
这银斑仿佛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嵌入其中,无论我怎样用力,它都牢牢地附着在那里,不肯离去。
就在我感到有些沮丧,准备换个角度再试一次的时候,突然,刮刀下传来一种奇怪的触感。
我定睛一看,只见刮刀下竟然渗出了暗红色的粘液!
这粘液就像是从玻璃深处挤出来的一样,缓缓地流淌在雾气蒙蒙的镜面上。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暗红色的粘液似乎有着自己的意志,它在镜面上流动的同时,竟然勾勒出了一行哥特字体。
那字体扭曲而诡异,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息。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行字逐渐清晰起来:“谁是最真实的说谎者?”
梳妆台抽屉自动弹开,里面七面不同形状的手镜齐齐转向我。
每面镜子都映出变形的影像:椭圆镜里的我长着蓝胡子的络腮胡,心形镜中的双眼是糖果屋的玻璃窗格,矩形镜反射出的后背延伸出人鱼鳞片的纹路。
最小的那面玳瑁边框镜突然裂开,裂缝中挤出颗用头发缠绕成的眼球,瞳孔深处闪烁着《白雪公主》初稿里被删除的段落。
“照镜子的次数够了。”
墙壁里传来玻璃摩擦的冷笑,“该支付报酬了。”
浴室突然充满蒸汽。
所有镜面同时流下混着银粉的水痕,在瓷砖地板上汇成公寓的平面图。
当我踩到主卧位置时,脚下的镜面突然翻转,露出底下由碎镜片拼成的螺旋阶梯。
阶梯两侧嵌着无数面微型镜,每面都映出我修改文稿时的犹豫瞬间:
左起第七面镜里,二十三岁的我正在撕毁《蓝胡子》的原始结局;
右排第三面显示昨夜划去的“魔镜其实会吸血”的设定;
正前方最大的那面椭圆镜中,此刻的我正将刮刀刺向自己的镜像...
阶梯尽头是个球形镜屋。
无数面镜子以诡异的角度相互映照,形成无限延伸的错觉空间。
在房间的正中央,悬挂着一面巨大而引人注目的银镜。
这面镜子的边框镶嵌着密密麻麻的人齿,每一颗牙齿都被精心打磨,闪烁着诡异的寒光。
银镜的镜面被一层永不消散的血雾所覆盖,使得镜子看起来模糊不清,仿佛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我靠近时,所有镜中的我突然同时开口,声音叠加成德文特的语调: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该继承这面镜子?”
齿框突然开始旋转,吐出一百三十块记忆碎片。
每块碎玻璃都显示着某个房客在镜前的最后时刻:1907年的女房客发现镜中人在自行化妆,1923年的老先生被镜框咬住手指,1955年的双胞胎姐妹看见镜子映出连体婴的形态...
银镜突然清晰映出我的面容,但额角多出块新月形胎记——那正是德文特家族档案里记载的遗传标记。
镜面泛起波纹,浮现出我童年躲在阁楼照镜子的场景:六岁的我正对镜子说谎“这篇童话是我写的”,镜中的倒影却长出德文特的金发。
“认知协调失调的妙用。”
镜中人用我的嘴唇说着德文特的台词,“您一直知道真相,不是吗?”
四周镜墙突然全部映出签约场景。
1992年3月17日,六岁的我用蜡笔在镜面上签名,换取“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镜中的德文特掰下半块镜片塞进我嘴里,那玻璃至今仍埋在智齿牙根深处。
球形镜屋开始收缩。
镜面相互碰撞迸发出尖锐的耳鸣,每声都对应着我小说里描写过的镜子破裂时刻。
银镜中央裂开黑洞,里面伸出无数只由水银构成的手,捧着不同版本的《白雪公主》:
初版里魔镜每天要吸食鲜血,修订版中镜子会说谎保护王后,最终出版时却变成诚实的人工智能...
所有版本同时翻到第七页,那段被各国出版社删除的禁忌描述正在渗出黑色黏液:
“魔镜其实是所有照镜者的意识集合体,当第一百三十个说谎者照镜时...”
我砸碎最近的一面镜墙。
飞溅的碎片在空中凝成答案:“...镜子将获得实体,而照镜者将成为新的镜面。”
银镜中的德文特突然惨叫。
他的金发褪成纸白色,眼球融化如水银。
所有镜面开始剧烈震荡,映照出童话公寓的真相:每个房间都是面巨大的魔镜,房客们日夜对着无形之镜表演自己的人生,而他们的倒影早已被德文特收进镜中世界。
“选择吧。”
三百个镜中倒影齐声说,“成为镜面维系谎言,或者...”
破碎的镜片突然全部悬浮,锋利的边缘对准我的瞳孔。
在水银即将淹没脚踝的瞬间,我抓起齿框镜的碎片刺向自己的镜像。
撕裂声不是来自玻璃,而是来自整个镜像维度的崩塌。
晨光从镜屋顶端裂缝洒落时,我躺在无数镜屑中央。
掌心嵌着块新月形玻璃,映出的不再是人类瞳孔,而是不断重组的童话字符。
墙壁残留的镜面残片中,德文特的倒影正在淡去,他最后的口型说的是:
“镜子从不说谎,它只是展示您最恐惧的真实。”
回到卧室时,全身镜蒙着层水银薄膜。
擦拭后映出的不再是实体,而是所有可能性的平行世界:某个世界的我正在签新契约,另一个世界的我成了镜中幽灵,最远处的镜象里,六岁的我正砸碎阁楼魔镜...
窗外飘来玻璃风铃的声响,奏的竟是《魔镜魔镜告诉我》的黑暗变奏。
在那寂静的房间里,梳妆台上的玳瑁小镜突然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原本光滑的镜面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侵蚀一般,开始缓缓地渗出鲜血。
那鲜血如墨汁般在镜面上蔓延开来,仿佛是有生命一般,逐渐汇聚成一行行鲜红的文字。
这些文字在镜面上迅速凝结,形成了一份崭新的契约的首行:“第一百三十面魔镜已苏醒,请于下次新月前找到七名下任照镜者。”
这行字如同来自地狱的警告,透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鲜血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让人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而那面玳瑁小镜,此刻却像是被赋予了某种邪恶的灵魂,静静地立在梳妆台上,等待着它的主人去完成这个可怕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