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临左臂的伤口虽被柳轻眉敷了止血药，但那道深可见骨的刀痕，仍像一根刺，扎在所有人心里。刺杀发生不过半个时辰，赵锋便攥着染血的弩箭，大步流星冲进刺史府——他面色铁青，连甲胄都没来得及卸，见到崔浩的第一句话就是：“大人！王从事在巷中遇刺！凶手是死士，服毒自尽了！”
崔浩正握着笔批阅赈灾文书，闻言猛地将笔拍在案上，墨汁溅得满纸都是。“岂有此理！”他站起身，袍角扫过案上的茶盏，青瓷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秦州城乃本官辖地，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州府官吏，这是把秦州律法当摆设！把本官当死人！”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赵司马，你立刻带衙役封锁现场，勘察所有痕迹！此案关乎秦州官场安稳，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赵锋领命而去，第一时间赶到那处僻静巷子。此时天色已暗，他让人提着四盏气死风灯，将巷子照得如同白昼。两个死士的尸体倒在地上，赵锋蹲下身，仔细检查他们的衣物、武器和随身物品——杀手穿的是最普通的粗布短打，但针脚细密，布料是蜀地产的精棉，绝非秦州本地小贩能买到；腰间的环首刀虽看似制式普通，刀柄却缠着浸过蜡的麻绳，握感极佳，刀身还刻着一个极小的“卫”字，像是军中工匠的标记；再看他们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缝里没有半点泥土，显然不是常年劳作的百姓，而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杀手。
“大人，您看这个！”一个衙役从死士袖口搜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粒黑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腥气。赵锋捏起一粒，用刀尖划开，里面是暗红色的粉末。他凑近闻了闻，脸色一沉：“是‘青鳞毒’混了红砒！青鳞蛇是秦州黑石山独有的毒蛇，毒液沾血即发，半个时辰就能要人性命；红砒更是剧毒，寻常药铺一次最多卖一钱，还得登记姓名。这种毒药配制不易，光是提炼青鳞蛇毒，就得捕杀至少二十条青鳞蛇，秦州城里能弄到的，不超过三家——城西的‘回春堂’、‘百草居’，还有...黑市！”
“黑市？”跟在一旁的王临皱眉，他虽在秦州待了数月，却从未听过黑市的消息。
“就是城西的‘鬼市’。”赵锋解释道，“每月初一、十五的深夜，在城西废弃的城隍庙开集，卖的都是走私的兵器、禁药，还有赃物。去年有个商人，就是在鬼市买了这种青鳞毒，毒杀了竞争对手，最后还是我带人查了半个月，才把卖家抓了——可惜那卖家嘴硬，没问出背后的人。这次的毒药，十有八九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他当即吩咐衙役：“你带两个人，乔装成买家，去鬼市探探风声，重点查最近有没有人买过青鳞毒和红砒！”
另一边，王临也没闲着。他坐在吏舍的小院里，看着院中的老槐树，心里反复琢磨：刺杀来得太巧，刚好在刘仁来秦州之后。难道是宇文阀的人追来了？他起身找到刘仁，递过去一杯热茶：“刘县尉，你从扶风来秦州，走的哪条路？路上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比如一直跟着你的，或者打听你去向的？”
刘仁捧着茶杯，仔细回想了片刻，缓缓摇头：“我走的是陈仓古道，那条道偏僻，除了偶尔遇到几个猎户，几乎见不到人。出发前，秦将军还特意给了我一套农夫的衣服，让我把头发弄乱，装作逃荒的。到了秦州城，我没敢去驿站打听，只找了个卖菜的老妇人，问清您的住处就直接来了，按理说不该有人注意到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我在陈仓古道的破庙里过夜时，见过一个穿黑色披风的人，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人看我的眼神确实有点怪...”
王临眉头锁得更紧了。如果刘仁没被跟踪，那刺杀的目标，难道是他自己？高世昌虽死，但他在秦州经营了五年，会不会还有隐藏的党羽，怕他继续追查旧案，才想斩草除根？
就在这时，柳轻眉端着药碗走过来，看到王临手里拿着的毒药残渣（是赵锋特意留给他的样本），脚步顿了顿。她放下药碗，拿起一点残渣放在鼻尖轻嗅，秀眉渐渐蹙起：“王大哥，这毒...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哦？在哪见过？”王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柳轻眉跟着医官学医数月，对药材毒性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柳轻眉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了片刻，突然睁开眼：“是在州府医馆的药库里！前几天医官让我清点废弃药材，我在库房最里面的角落里，看到一堆蒙着灰尘的陶罐，当时就闻到一股苦杏仁混着腥气的味道，和这个残渣的气味一模一样！我还问过医官，那是什么药，医官只说‘是前任留下的废药，别碰’，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普通的废药！”
州府医馆？！王临和刚进门的赵锋同时愣住。州府医馆是官办机构，专门给衙役、流民看病，怎么会藏着这种烈性毒药？赵锋立刻攥紧了腰间的刀柄：“走！现在就去医馆！晚了怕夜长梦多！”
三人快步赶到州府医馆时，医馆管事正在柜台后算账。他看到赵锋一身煞气，身后还跟着脸色凝重的王临和柳轻眉，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赵...赵司马，王从事，您...您们怎么来了？”他慌忙起身，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几人。
“打开药库！本官要查验药材！”赵锋声音冰冷，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管事的脸瞬间白了，他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药库...药库的钥匙在医官那里，小人...小人没钥匙啊...”
“少废话！”赵锋上前一步，手按在佩刀上，“再敢推诿，本官就以‘妨碍查案’的罪名，把你先关起来！”
管事吓得腿一软，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有...有钥匙！小人这就开！”他哆哆嗦嗦地拿着钥匙，走到后院的药库门口，试了三次才把锁打开。
药库门一推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柳轻眉没等众人反应，就径直走向库房角落——那里堆着十几只陶罐，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有的罐口还裂了缝，露出里面黑色的残渣。她拿起一只陶罐，用手指蘸了一点残渣，又闻了闻，肯定地说：“就是这个！和杀手身上的毒药成分一模一样！你们看，罐底还有个‘高’字！”
众人凑过去一看，果然，每个陶罐的底部都刻着一个模糊的“高”字。赵锋一把揪住管事的衣领，厉声质问：“这些毒药是哪来的？！罐底的‘高’字是什么意思？！”
管事吓得魂都快没了，声音发颤：“这...这是前任医官留下的！小人去年接手医馆时，这些陶罐就在了！前任医官说...说是‘驱虫用的药’，让小人别碰...至于罐底的‘高’字，小人...小人不知道啊！”
“前任医官是谁？”王临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管事。
管事咽了口唾沫，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是...是高明...高别驾的远房侄子...高世昌大人倒台后，高明就...就收拾东西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高明？高世昌的侄子？！线索像被打通的河道，瞬间清晰起来！王临和赵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高世昌竟把自己的侄子安插在州府医馆，用官办机构做掩护，秘密配制毒药！之前那些被高世昌害死的人，恐怕不少就是死在这种毒药手里！而刺杀王临的死士，用的正是这批毒药！
“高明现在在哪？！”赵锋松开管事，声音里满是急切。
“小...小人真不知道！”管事瘫坐在地上，眼泪都快下来了，“高世昌倒台的第二天，高明就把医馆的账册拿走了，还带走了他的行李，有人说看到他往城东的码头去了，也有人说他躲进了黑石山...小人真的不清楚啊！”
“城东码头？黑石山？”赵锋冷笑一声，“他跑不了！”他立刻对跟来的衙役下令：“第一，封锁城东、城西所有码头，严查过往船只，尤其是要去长安、洛阳的，见到高明立刻扣押！第二，派三十名衙役，分成五组，搜捕黑石山周边的猎户屋、破庙，务必找到高明的踪迹！第三，贴出告示，悬赏五十两白银，凡是提供高明线索的，赏！”
“等等！”王临突然开口，“还有一件事——这些毒药的原料，尤其是青鳞蛇毒，不是轻易能弄到的。秦州附近只有黑石山有青鳞蛇，而捕蛇、炼毒都需要专门的人。赵大哥，你可以让人去查黑石山的猎户，问问最近有没有人大量收购青鳞蛇，或者有没有人请他们帮忙炼毒。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高明的同伙，甚至揪出背后真正的指使者！”
赵锋眼睛一亮：“对！还是王兄弟想得周全！我这就加派人手，去查黑石山的猎户！”
夜色渐深，秦州城的街道上，衙役们的脚步声、马蹄声此起彼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州府医馆出发，悄然撒向秦州的码头、山林、市集，朝着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