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穹下,那道横贯天际、散发着浩瀚威严与祥瑞仙光的“巡天虹桥”虚影,缓缓隐没于云层之后,唯有残留的淡淡道韵与令人心神摇曳的威压,依旧弥漫在寂霜荒原的上空,久久不散。
凌日收回目光,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瑶池天阙,巡天虹桥……这突如其来的宏大异象,绝非寻常。结合巡天阁与广寒仙宫近期的异动,他隐隐感到,这上界的风云,正在以广寒仙域为中心,悄然汇聚。
“必须更快行动。”凌日压下思绪,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前两名面如土色、修为被封的散修俘虏——粗嘎嗓音的名叫熊烈,阴柔嗓音的叫阴九。他指尖那缕灰红火苗微微跳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带路,去黑冰集。若途中遇到盘查或意外,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乖乖带路,绝不敢耍花样!”熊烈忙不迭地点头,那条被“道烬”之力侵蚀、已然枯萎废掉的手臂无力地耷拉着,更添几分凄惶。阴九则咬着牙,忍着断肩之痛,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
三人当即离开废墟。有了这两个熟悉地头蛇的俘虏带路,凌日避开了几处荒原上已知的危险区域和可能存在的巡哨点,行进速度加快了不少。他一边赶路,一边默默运转混沌道胎,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汲取着此地虽不亲和、但总量庞大的冰寒仙灵之气,配合丹药,艰难地修复着体内的伤势。同时,他也在不断消化、巩固着从“烬碑”处获得的“终末焚道”真意,使之与自身混沌本源、“初始之光”韵律进一步融合。每融合一分,他对力量的掌控便精妙一分,周身那因重伤而无法完全收敛的、令人不安的终末气息,也越发内敛。
约莫一日后,前方荒凉的冰原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低矮、杂乱的黑影。那并非自然形成的山峦,而是由无数粗糙的黑色岩石、废弃的金属构件、乃至某种巨大兽骨搭建而成的简陋建筑群,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外围只用一些歪歪扭扭的冰墙和禁制光幕潦草地围着。空气中,开始飘来混杂着劣质灵酒、血腥味、金属锈蚀和某种躁动能量的浑浊气息。
黑冰集,到了。
尚未靠近,凌日便察觉到至少有七八道或明或暗、带着审视与贪婪意味的神识,从集市的各个角落扫了过来。这些神识大多不强,真仙初期到中期不等,但胜在数量多,且肆无忌惮。
“大人,黑冰集就是这样,龙蛇混杂,没什么规矩,只认实力和仙晶。冰魄商会的驻地,在集市东北角,那里有专门的防御阵法和守卫,相对‘正规’一些。”阴九压低声音介绍道,同时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断肩处渗出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却掩盖不住。
凌日微微颔首,将自身气息压制在真仙初期的水准,混杂着一丝刻意模拟出的、与荒原环境相似的冰寒属性,同时让那一缕“道烬”真意彻底潜藏。他此刻的形象,经过简单易容,是一个面容普通、带着风霜之色、眼神略显阴郁的独行客,与黑冰集中大多数挣扎求存的修士并无二致。
三人走进集市。街道狭窄而泥泞融化的冰水混合着污物,两旁是各种简陋的棚户和洞穴式的商铺,售卖着五花八门的东西:从荒原上猎取的冰兽材料、残缺的古修士遗物、来路不明的丹药法器,到一些禁忌的功法玉简、乃至贩卖情报和提供特殊服务的阴暗角落。叫卖声、争吵声、喝骂声、以及某些角落里传来的压抑呻吟与狂笑,交织成一曲属于底层修士的混乱乐章。
凌日目不斜视,在熊烈和阴九的引领下,径直朝着东北角走去。他能感觉到,暗中有不少目光在他和两个明显带伤的“跟班”身上停留,但或许是察觉到凌日刻意散发出的那一丝不好惹的阴冷气息,或许是对熊烈和阴九的下场有所猜测,暂时并无人上来找茬。
很快,一片相对整齐、由厚重黑冰砌成的建筑群出现在眼前。入口处有穿着统一制式冰蓝软甲、手持长戟的守卫站岗,气息肃然,皆是真仙中期修为。门楣上挂着一块冰匾,上书“冰魄商会”四个飘逸却带着寒意的字。
“站住!何人?来此何事?”一名守卫长戟交叉,拦住了去路,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
熊烈连忙上前一步,挤出一丝笑容,递上一块黑沉沉的令牌:“这位护卫大哥,我们是荒原猎手熊烈、阴九,这位是我们的……新东家,厉寒先生。听闻贵商会三日后有车队前往霜叶驿站,我们东家想看看,能否同行,或者接些护卫的活计。”他这番说辞,显然是路上凌日授意的。
守卫接过令牌检查了一下,又打量了凌日几眼,尤其在他那看似平静却隐含锋锐的眼神上停留片刻,语气稍缓:“令牌无误。不过,商会此次运输任务由内务管事统一安排,招募人手也已基本结束。你们且在此稍候,容我通禀管事。”说罢,示意另一名守卫进去通报。
等待期间,凌日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神识如同最精细的触角,悄然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冰魄商会的驻地内部,有几道颇为不弱的气息,至少是真仙后期,甚至可能触摸到了玄仙门槛。运送“暖阳玉”这种对广寒仙宫禁制有一定克制作用的物资,果然不是小事。
片刻后,那名守卫引着一位身着锦缎蓝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中带着一丝倨傲的中年修士走了出来。此人修为在真仙后期,应当就是管事之一。
“就是你们想接活?”蓝袍管事目光扫过,在凌日身上多看了两眼,又瞥了瞥熊烈废掉的手臂和阴九的断肩,眉头微皱,“一个真仙初期,带着两个残废?我冰魄商会虽需人手,但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收。此次任务虽只是去霜叶驿站,但路途亦不太平,你们有何本事?”
凌日缓缓睁开眼,没有废话,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一缕精纯无比、却又散发着惊人寒意的冰蓝仙力悄然凝聚,随即化作一片栩栩如生、边缘锋锐无比的六角冰晶雪花,静静悬浮。雪花缓缓旋转,周围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些许,更隐隐牵动着附近冰属性灵气的流动。
这一手,不仅展示了精纯的冰属性仙力控制,更暗含了一丝对冰寒法则的细微领悟。对于以冰属性贸易为主的冰魄商会来说,这正是他们看重的能力——既能适应环境,又能处理与冰属性相关的货物或突发状况。
蓝袍管事眼中精光一闪,倨傲之色稍减,点了点头:“冰系功法倒还纯熟。不过,光有这个还不够……”
他话音未落,集市入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与骚动,还夹杂着几声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支小小的、却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队伍,正缓缓走入黑冰集。
队伍核心,是四名身姿婀娜、身着七彩霓裳、容颜绝美却面无表情的侍女,她们手捧玉盘、香炉等物,步履轻盈,仿佛不沾尘埃。侍女中央,簇拥着一位坐在一架由两只通体雪白、形似麒麟的异兽拉着的华美玉辇上的女子。
那女子轻纱覆面,看不清具体容貌,但仅凭那一双露在外面的、仿佛蕴藏着星河生灭的璀璨眼眸,以及周身自然散发出的、尊贵无比、仿佛与周围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缥缈仙韵,便足以让整个喧闹的黑冰集,瞬间安静了大半!
更引人注目的是,玉辇上方,竟然隐隐有一道微缩的、仅丈许长的七彩虹桥虚影悬浮,洒落点点祥光,与不久前天际划过的那道宏大虹桥,同出一源!
瑶池天阙的人!而且,看这仪仗和虹桥伴身,绝非普通弟子,地位极高!
整个黑冰集,无论是街边摆摊的散修,还是店铺里的掌柜,乃至冰魄商会门口的守卫和管事,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敬畏而又好奇地聚焦在那玉辇之上。瑶池天阙,那可是上界最超然的势力之一,其使者突然降临这混乱肮脏的黑冰集,所为何事?
玉辇并未停留,也无人敢上前阻拦询问,就这样在四名侍女的开道下,无视了所有目光,径直朝着集市深处——那片最为混乱、也是情报和黑市交易最集中的区域行去。
直到玉辇消失在视野,集市中压抑的气氛才稍稍松动,各种压低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瑶池仙使!竟然来了黑冰集!”
“那虹桥虚影……至少是金母座下的‘巡天使’级别!”
“难道是冲着最近荒原的异动来的?还是说……广寒宫那边……”
“嘘!慎言!这等大人物的心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凌日心脏微微收紧。瑶池天阙的使者,目标也是黑冰集?巧合?他绝不相信。联想到巡天虹桥的显现,以及广寒仙宫封闭禁地的举动……莫非,瑶池天阙也注意到了“九阴绝脉道果”之事?甚至,可能与“秩序之核”有关?
“咳!”蓝袍管事也收回了震惊的目光,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凌日,眼神却比刚才多了几分闪烁。瑶池使者的突然到来,似乎让他也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压力,原本或许想拿捏一番的心思淡了不少。
“你的冰系功法尚可,正好车队还缺一个负责检查、稳定‘暖阳玉’能量波动的辅工。”蓝袍管事快速说道,“不过,酬劳不高,且路上需绝对服从安排。至于你这两个手下……”他嫌弃地看了熊烈和阴九一眼,“商会不养闲人,更不养残废。他们不能随队。”
凌日目光微动,点了点头:“可。他们二人,我自会安置。”他本就没打算真带着这两个俘虏上路,混入车队才是关键。
“好,拿着这块令牌,去后面第三间石屋找刘执事登记,他会给你安排具体事务和位置。记住,明日辰时,车队准时出发,过时不候!”蓝袍管事抛给凌日一块冰蓝色的次级令牌,便匆匆转身返回商会内部,似乎急着去汇报或打探瑶池使者到来的消息了。
凌日接过令牌,对熊烈和阴九冷冷道:“你们可以走了。记住我下的禁制,若敢泄露半个字,或试图解除,后果自负。”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消失在集市的人流中。
凌日握着冰凉的令牌,却没有立刻前往登记。他的目光,投向瑶池使者玉辇消失的集市深处,眼神深邃。
混入冰魄商会车队的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但瑶池天阙使者的突然介入,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难测。她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是针对广寒仙宫,还是……已经察觉到了他这位“罪血混沌种”兼“逆道传承者”的踪迹?
凌日沉吟片刻,决定冒险一探。他需要知道,瑶池天阙在此事中,扮演的究竟是何种角色。是敌?是友?还是……更高层次的棋手?
他身形悄然融入阴影,朝着集市深处,那最混乱、也最可能隐藏着秘密与情报的黑暗角落,潜行而去。而在他身后,冰魄商会驻地深处,一双隐藏在窗后的、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低声对身边人道:“查查这个‘厉寒’的底细,还有……注意瑶池那些人的动静。这次运输,恐怕不会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