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李镇岳书房。
檀香袅袅，驱散了午后的燥热，却驱不散书房内略显凝滞的空气。
李镇岳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换下了朝服，身着深青色常服，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刚刚从皇宫述职归来，北境边防、军务冗杂，加上朝堂上的暗流涌动，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然而，此刻占据他心头的，却是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与失而复得的嫡长子，这二十年来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李子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青色劲装，身姿挺拔，步履沉稳，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仿佛天机阁那震动天下的榜单与他毫无关系。
“父亲。”李子凡拱手行礼，声音清朗。
“来了，坐。”李镇岳指了指书案对面的圈椅，声音温和了些许。
李子凡依言坐下，姿态放松却不失恭敬。
李镇岳亲自提起红泥小炉上温着的紫砂壶，为李子凡斟了一杯清茶。
茶汤碧绿，香气清幽。
“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李镇岳将茶杯推至李子凡面前。
“谢父亲。”李子凡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香沁人心脾。
短暂的沉默在书房中弥漫开来。
父子二人，血脉相连，却隔着二十年的空白与疏离。
李镇岳看着眼前这个俊朗沉稳、实力深不可测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骄傲、愧疚、欣慰、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感交织在一起。
他放下茶壶，沉吟片刻，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子凡，回家这几日……感觉如何？对李家，可还适应？”
李子凡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父亲：“劳父亲挂心，一切都好。”他的回答简洁而客气，听不出太多情绪。
李镇岳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紫檀桌面。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绕弯子。眼前的儿子，心智之成熟远超同龄人，那些试探性的寒暄或许毫无意义。
“子凡，”李镇岳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为父……亏欠你良多。二十年骨肉分离，让你流落在外，受尽磨难……是为父无能，未能护你周全。”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李子凡，眼中充满了深沉的愧疚和痛楚，“每每思及此，为父心如刀绞。”
李子凡静静地听着，脸上神情未变，只是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没有接话，等待着父亲的下文。
李镇岳继续说道：“你能平安归来，实力卓绝，为父心中……唯有庆幸与骄傲。”
“李家有你，是家门之幸。”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复杂，“只是……关于苏婉……”
李子凡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但依旧保持着沉默。
李镇岳看着儿子平静的面容，心中叹息。他知道，这个话题避无可避。
“她包庇其兄，知情不报，致使你流落在外，受尽苦楚……此乃大错，无可辩驳！”
李镇岳的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严厉，表明了他对此事的态度，
“为父已依你母亲之言，罚她十年月钱，充作对你的补偿。此事，在府内也算有了一个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带着一丝恳切，望向李子凡：“子凡，为父今日……想替她向你讨个人情。”
李子凡抬起眼，迎上父亲的目光，那目光深处有父亲的威严，也有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请求。
“苏婉她……虽有错，但这些年，她为李家操持内务，支撑北境军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终究是君茹和君远的生母。”李镇岳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
“为父知道，让你原谅她，强人所难。为父只求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能否……对她网开一面？莫要……太过记恨于她？”
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檀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李子凡看着父亲眼中那份复杂的情感和不易察觉的恳求，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他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幕。
父亲对苏婉，或许没有对母亲那般炽热的爱意，但二十年的相伴，生儿育女的情分，以及苏婉在家族事务上的不可或缺，都让父亲无法对她彻底狠下心来。
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动作从容。
放下茶杯时，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父亲言重了，既是您开口求情，儿子……不敢不原谅。”
“不敢”二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李镇岳的心上。
那不是畏惧，而是一种带着距离感的应承，一种“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暂且不计较”的潜台词。
李镇岳心头一沉，他听出了儿子话语中的疏离和那份并未真正释怀的芥蒂。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李子凡面前。
“这是苏婉十年月钱的折算，还有一些……是为父私下给你的补偿。”
他继续道：“数目不多，聊表心意。你如今在外行走，用钱的地方也多。”
李子凡的目光扫过那个鼓鼓的信封，里面显然是厚厚一叠银票。
他没有推辞，只是微微颔首：“谢父亲。”
他伸手拿起信封，随意地收进了袖中，动作自然得仿佛接过一件寻常物品。
李镇岳看着儿子平静无波的脸，心中那份无力感更甚。
金钱的补偿，在儿子眼中，恐怕远不如一个发自内心的歉意来得重要。
然而，那份歉意，他无法替苏婉给出，也无法强求儿子接受。
见此，他又适当转换话题，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
他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带着几分自豪：
“对了，今日天机阁的‘十绝宗师榜’公布了。你小子位列第十。哈哈，好！好啊！不愧是我李镇岳的儿子！”
“给为父长脸，也给李家挣足了面子。”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要将刚才的郁结一扫而空：“不到二十岁……十绝榜第十。这在整个大周，不，在整个天下，都是前无古人。”
“为父当年……”他话音一顿，旋即带着几分自得，“哼，要不是为父当年境界提升得太快。”
“不然，这十绝宗师榜上，未必没有为父一席之地。”
李子凡听着父亲的自夸，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向父亲，语气平淡：“父亲天赋异禀，自然不假。”
“不过……儿子听闻，父亲当年境界提升如此迅猛，除了自身努力，似乎……还多亏了母亲的青莲圣体反哺之功？”
“咳咳咳……”李镇岳正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闻言差点呛到，连忙放下杯子，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和尴尬。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这个……这个嘛……你母亲她……体质特殊，确实……嗯，对为父的修行……略有助益……”
看着父亲略显窘迫的样子，李子凡反而笑了，“父亲何必如此？靠自家的女人，不丢人。别人想靠，还没这福分呢。”
这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李镇岳心头的尴尬。
他眼睛一亮，哈哈大笑道：“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太对了！靠自家的女人，天经地义！别人想靠，还没这门路呢！”
“哈哈哈！”笑声爽朗，充满了被儿子理解的欣慰和得意。
父子间因苏婉而产生的些许隔阂，似乎在这笑声中淡化了一些。
笑声渐歇，李镇岳看着儿子，眼中带着关切，“说起你母亲……为父看你与她的师妹，那位青莲剑仙白萱灵姑娘……似乎关系匪浅？”
“是。”
李子凡神色坦然，没有丝毫避讳：“三年前，我在江湖游历时，偶然救了她。”
“那时她身受重伤，修为也未至巅峰，并非如今的青莲剑仙。我们……互生情愫，相伴闯荡江湖近一年。”
“后来因故分开，直到不久前才重逢，也才知晓她是母亲的师妹。”
“……”
李镇岳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咂咂嘴，忍不住对儿子竖起了大拇指：“好小子，有你的，青莲剑仙……那可是名动天下的绝顶人物啊。”
“竟然……竟然被你小子……”他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只觉得儿子这际遇，简直逆天。
随即他又感到一阵庆幸，暗道：“幸好，幸好她只是沅儿的师妹，而非亲妹……这关系虽然也……但总归是……结局是好的！”
他眼中精光闪烁，说道：“如此一来，有青莲剑仙的存在，再加上你这小子，我李家崛起，指日可待。”
他越说越兴奋，但随即又想起一事，眉头微皱：“不过……子凡啊，你和青莲剑仙是这般关系，那沐家那丫头……沐汐雪怎么办？”
“你不是还要娶她过门？这……总不能委屈了青莲剑仙吧？”
他看向儿子的眼神带着询问。
李子凡闻言，剑眉微挑，仿佛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语气理所当然道：“有何不可？我两个都娶便是。”
“……”
李镇岳被儿子这理直气壮的回答噎了一下。
李子凡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反问道：“怎么？就允许父亲您坐拥两位妻子，享齐人之福，儿子我便不行？”
李镇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抚掌大笑：“行！当然行！哈哈哈！有何不行？”
“我李镇岳的儿子，想娶几个便娶几个，只要你有本事，能让她们都心甘情愿跟着你，为父绝不拦着，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豪迈和对儿子的纵容。
李子凡看着父亲开怀大笑的样子，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
书房内原本略显沉闷的气氛，此刻终于被这略带豪放的笑声冲散。
看着父亲豪爽大笑的模样，李子凡嘴角也勾起一丝笑意。
父亲的性格，确实与母亲的强势不同，更显直率豪迈，这种不拘小节的认同感，让他感觉轻松不少。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房墙壁，落在了那幅已经空有其表的《深渊图》上。
里面的清冥图碎片早已被他取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储物戒指里。
他心中一动，主动开口问道：“父亲，这幅《深渊图》……您是何时得到的？它……有什么特别的来历吗？”
李镇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幅画，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和复杂。
“这幅图啊……”他沉吟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檀桌面，“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大概是……你被掳走前两三年的事。”
他回忆道：“那时我刚破五境，在北境领兵与北蛮作战。一次追击残敌，深入了一片被称为‘黑风谷’的绝地。”
“那里终年黑雾弥漫，罡风如刀，寻常武者根本不敢深入。我也是仗着修为和军令在身，才冒险闯入。”
“就在谷底一处坍塌的古祭坛废墟里，我发现了这幅图。”
李镇岳的眼神变得凝重，“它就那么摊开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周围散落着一些早已腐朽的尸骨。”
“图卷本身似乎有某种力量保护，历经岁月侵蚀，竟丝毫无损。”
“我当时就觉得此物不凡，便带了回来。但研究了许久，除了觉得画中山水险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外，并未发现其他特异之处。”
“后来……就挂在了书房里，权当一件古物摆设了。”他看向李子凡，带着一丝探究，“怎么？你看出什么了？这幅图……难道真有什么玄机？”
李子凡没有立刻回答。
李镇岳讲述的经历，特别是“黑风谷”、“古祭坛废墟”这些地点，让他心中微动。
这似乎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测。他略一思索，决定透露出里面青冥图碎片的来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