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刚花了数周时间，动用了自己在猎头行业积累十几年的人脉，委托了三家顶级的背景调查公司，才得来的资料。
可现在，这份他引以为傲的成果，在老板发来的这份资料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他的手指有些发颤，划开了属于第二个人的文件夹。
越看，彭志刚的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机械地、近乎是自虐般地，一个接一个地点开文件夹。
每点开一个，彭志刚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这些资料的详尽与精准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背景调查”的范畴。
这根本不是调查。
这是审判。
是上帝视角下的全知全能。
他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金钱，动用了那么多关系，查出来的东西，结果全是别人想让他看到的。
而他的老板……
彭志刚的脑海里，回放出刚才那一幕。
她只是看了几眼简历，然后……然后就有了这一切。
前后，不过十来分钟。
一股极寒的战栗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起，沿着脊柱瞬间冲上天灵盖。
他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冰凉的触感。
别墅里明明开着冷气，他却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蒸笼之中，呼吸都变得滚烫而艰难。
恐惧。
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于认知被彻底碾碎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
如果这种手段用在自己身上呢？
自己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金钱查来的资料，结果老板只是看了两眼就将所有他没查到的东西查了个底朝天。
他要是敢做点对不起老板的事情，是不是也会……
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掐灭。
他不敢再想下去。
再想下去，他怀疑自己会因为心脏负荷过大而当场昏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清月会跳过前面所有履历华丽的人，唯独选了那个背景干净到“平平无奇”的周羽。
因为在这位老板眼中，那些所谓的“华丽”，不过是一堆标记着高风险的垃圾数据。
只有“干净”，才是唯一有价值的品质。
彭志刚猛地将手机熄屏。
那发光的屏幕，在他眼里已不再是科技的产物，而是某种会灼伤他灵魂的深渊入口。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彻底颠覆他职业生涯所有准则的动作。
他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整个上半身与地面趋于平行，形成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九十度鞠躬。
这个姿势，他只对二十年前将他领入行的授业恩师用过。
“对不起，老板。”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有些沙哑，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是我失职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鞠躬的姿势。
他，不敢起身。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他昂贵的皮鞋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这一刻，他脑子里所有关于职场、关于博弈、关于向上管理的心思，全都被碾得粉碎。
只剩下一个最纯粹、最原始的念头。
绝对，绝对不能背叛眼前的这个人。
绝对，不能。
时间在彭志刚弯下的腰背上凝滞了数秒。
那是一个能让任何旁观者都感到脊椎酸痛的姿势，一个将自我彻底碾碎、呈上所有尊严的姿势。
别墅内的中央空调无声地输送着冷气，可彭志刚的额角，汗珠却越聚越多，最终凝成一颗，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啪嗒。”
一声轻响。
汗珠砸在他一尘不染的皮鞋上，晕开一片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秦清月终于有了反应。
她甚至没有看他，目光依然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似乎在处理着什么后续。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去忙吧。”
三个字。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的重量。
这三个字却像一道赦令，瞬间抽走了彭志刚维持着鞠躬姿势的全部力气。
他的腰背猛地一颤，然后才僵硬地、一寸一寸地直立起来。
血液重新涌回大脑，带来一阵短暂的晕眩。
他不敢抬头直视秦清月，视线死死地钉在自己身前三尺的地面上。
“是，老板。”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
“周羽的入职手续和助理岗位的交接，我会在二十四小时内处理妥当。”
他不敢说“尽快”，那个词太空泛。
他给出了一个具体的时间，一个极限压缩、近乎不可能的时间。
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拿出的，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
秦清月没有回应。
或许是不屑，或许是默许。
彭志刚不敢猜测，他只知道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一种亵渎。
他身体后倾，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整个过程，他的上半身始终保持着微微的躬姿，视线不敢有丝毫抬升。
直到后背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他才用一种近乎痉挛的动作，拧开门，侧身闪了出去。
门，被他用极轻的动作带上。
“咔哒。”
落锁声清脆。
那声音仿佛一个开关，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是彭志刚劫后余生的喘息与需要用尽一生去消化的恐惧。
门内，只剩下秦清月和一室的静谧。
她终于将手机熄屏，随手丢在沙发上。
周围侍立的几名佣人，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她们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刚才那种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气氛，她们感受得一清二楚。
秦清月抬起眼。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没有焦点，也没有停留。
“都去做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
一直有人在身边守着，她也不自在。
佣人们如蒙大赦，无声地躬身，然后迅速而安静地散开，消失在各自的工作区域。
偌大的客厅，瞬间只剩下秦清月一个人。
紧绷的空气，终于开始松动、流淌。
她靠进柔软的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在真皮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又一下。
规律的、沉闷的声响，是此刻空间里唯一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