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与牵着温寻的手,穿过人群走向餐台的短暂路程里,温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胶着在背后的目光。好奇,打量,评估,还有不易察觉的轻慢。她的背脊挺得更直了些,心里那点不安被一股倔强取代——她不想,也不能在这里露怯。
陆时与将盛着点心的骨瓷小碟递给她时,低声安抚的话语像暖流注入心间。温寻点了点头,小口吃着精致的茶点,甜味在口腔弥漫,却奇异地让她更清醒了。
“时与,过来一下。”陆文远在不远处招手,他身旁站着几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士,显然是重要的生意伙伴。
陆时与偏头看温寻:“一起?”
这一次,温寻没有犹豫,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好。”
他们走过去,陆文远简单介绍了那几位,都是京市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介绍到陆时与时,几位长辈都露出欣赏的笑容。轮到温寻,陆文远停顿了一瞬,才语气平常地说:“这是时与的太太,温寻。”
很标准的介绍,符合社交礼仪,却也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其中一位姓李的董事笑呵呵地看向温寻:“原来是陆太太,久仰。不知温小姐娘家是……”
这问题几乎是这种场合的标配。温寻早已准备好答案,正要开口,陆时与却先一步出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周围几人的耳中:
“李叔叔,她是温寻。”他侧头看向身旁的人,手臂自然地环上她的腰,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我的妻子。”
他没有用“陆太太”这个称呼,而是强调“温寻”这个名字,以及“我的妻子”这个归属。
空气微妙地安静了一瞬。那位李董事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哈哈一笑掩饰过去:“对对,温寻,好名字,好名字。”
陆文远看了儿子一眼,眼神复杂,但没说什么。
温寻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能感觉到腰间那只手臂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也能清晰地接收到陆时与话语里那份毫不掩饰的维护。他不是在炫耀,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她首先是温寻,然后才是他的妻子。这个顺序,在这种场合,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态度。
接下来的寒暄,温寻明显感觉到那几位长辈对她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提问不再那么直白地探究家世,话题更多地转向了泛泛的“最近忙什么”、“喜欢京市吗”之类的安全领域。虽然那种无形的隔阂依然存在,但至少,表面的尊重给足了。
不远处,周雨桐端着酒杯,指节捏得发白。她看着陆时与环在温寻腰间的手,看着他低头与温寻耳语时侧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柔和,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周家今非昔比,父亲千叮万嘱让她今晚务必低调,尽可能修复关系,可她做不到。尤其是看到温寻那个平凡的女人,竟然能在陆时与的庇护下,安然地站在那群她曾经也需要小心讨好的长辈面前时,嫉妒和恨意就像毒藤一样疯狂缠绕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在下一秒,眼睛骤然亮起。
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对男女在管家的引领下步入大厅。男人约莫五十多岁,鬓角微白,面容儒雅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正是白家的掌舵人白铭。而他身边挽着他手臂的年轻女子,穿着一条设计简约却质感绝佳的白色长裙,容貌明丽,气质出众,顾盼间带着良好的教养和一种自然的矜贵。她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场内大半的目光。
白欣怡,白家唯一的千金,真正的天之骄女。家世、容貌、学历、能力,无一不是顶级。她是名媛圈里真正的核心,无数人想要攀附的对象。
周雨桐的心跳加速。机会来了。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端着酒杯,状似自然地朝着白欣怡的方向走去。白铭正被陆文远等人迎过去寒暄,白欣怡则礼貌地站在父亲身侧,微笑着与围上来打招呼的几位年轻女士交谈。她态度温和有礼,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周雨桐找准一个空隙,凑上前,笑容甜美:“欣怡姐,好久不见。”
白欣怡看向她,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也露出礼貌的微笑:“雨桐,是有阵子没见了。”
“听说你刚从欧洲回来?那边的项目还顺利吗?”周雨桐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熟稔又羡慕。
“还算顺利。”白欣怡的回答简洁,显然不想多谈。
周雨桐却不气馁,她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大厅另一侧,陆时与正微微倾身,听温寻说着什么,眼神专注。周雨桐的指甲掐进掌心,脸上却笑意更深,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欣怡姐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吧?时与哥结婚了。”
白欣怡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也顺着周雨桐的暗示,看向了陆时与和温寻的方向。她对陆时与的印象确实不深,仅限于几次公开场合的点头之交,印象标签是“能力很强”、“难以接近”、“外形出众”。对于他突然结婚的消息,她略有耳闻,但并未过多关注。此刻看到那位传闻中的“陆太太”,她倒真生出了几分纯粹的好奇。
“是吗?那真是恭喜了。”白欣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雨桐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心下有些失望,但又不甘心,继续用那种看似闲聊实则意味深长的语气说:“是啊,挺突然的。那位温小姐……嗯,挺特别的。听说是在一个剧组工作,好像是什么……编剧顾问?跟我们平时接触的圈子不太一样。不过时与哥喜欢,也挺好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听说两人领证挺久了,婚礼一直没办,可能……各有各的考虑吧。”
这话说得相当有技巧,看似客观陈述,实则处处暗示——背景普通、工作圈子“特别”、婚姻形式“不完满”。
白欣怡静静地听完,脸上笑容未变,只是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审视的意味浓了些。她看了一眼周雨桐,没接她的话茬,反而问道:“你好像对他们的事挺了解?”
周雨桐一噎,连忙掩饰:“没有没有,就是一些传言罢了。我也是关心时与哥。”
白欣怡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端着酒杯,径直朝着温寻和陆时与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雨桐愣在原地,没想到白欣怡会直接行动。她咬了咬牙,也跟了过去,她倒要看看,这个温寻在白家千金面前,还能不能维持那份故作镇定的模样。
温寻正和陆时与低声说着话,忽然感觉有人靠近。她抬头,看见一位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子站在面前,笑容得体,眼神明亮。
“陆先生,恭喜。”白欣怡先对陆时与点了点头,然后目光自然地转向温寻,笑容更深了些,主动伸出手,“这位一定就是温寻小姐吧?我是白欣怡。一直听人提起,今天终于见到了。”
她的态度落落大方,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没有丝毫轻视,让人感觉很舒服。
温寻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伸手与她轻轻一握:“你好,白小姐。”
“叫我欣怡就好。”白欣怡松开手,目光在温寻脸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纯粹的欣赏,“温小姐气质真好,刚才远远看到,就觉得与众不同。”
这话若是别人说,或许有恭维之嫌,但从白欣怡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格外真诚。温寻也放松了些,微笑道:“白小姐过奖了。”
陆时与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只是对白欣怡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多言,将交谈的空间留给两位女士。
“听说温小姐从事影视行业?”白欣怡很自然地开启话题,“具体是做哪方面呢?”
“算是编剧相关的工作,最近刚结束一个项目,担任编剧顾问。”温寻回答得比较概括。
“编剧顾问?”白欣怡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那需要对剧本和故事有很深的理解才行。是哪部作品呢?不介意的话,能说说吗?我平时也挺喜欢看剧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
温寻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一部悬疑剧,叫《时间陷阱》,预计八月播出。”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清楚地看到白欣怡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那双漂亮的眼睛骤然睁大,里面迸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喜和狂热的光彩,这光彩与她名媛千金的优雅外表形成了鲜明的、甚至有些突兀的对比。
“《时间陷阱》?!”白欣怡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意识到后连忙压低,但语气里的激动完全掩藏不住,“是……是‘午夜凶铃根本吓不到我’写的那个《时间陷阱》吗?原着小说那个?!”
温寻完全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从白家千金的口中,听到自己那个网络笔名。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但长期隐藏身份锻炼出的本能让她迅速调整好表情,露出恰如其分的惊讶和一丝“遇到同好”的笑容:“白小姐也看原着小说?”
“何止是看!”白欣怡仿佛瞬间变了个人,刚才那种矜持优雅的名媛范儿消散了大半,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语速都快了起来,“我是铃大的忠实读者!从她第一本书就开始追了!《时间陷阱》我买了三套实体书,一套收藏一套翻阅一套安利用!我真的超爱这部小说!里面的伏笔和反转简直绝了!林深这个角色我太喜欢了!听说要影视化的时候我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又期待又怕毁原着……”
她滔滔不绝,如数家珍,从剧情到人物再到核心诡计,甚至提到了几个连温寻自己都觉得埋得很深的细节彩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读者能做到的,这是一个真正的、深度沉浸的铁杆粉丝。
跟在后面的周雨桐已经看呆了。她预想过各种可能——白欣怡可能会礼貌疏离,可能会不动声色地审视,甚至可能因为自己的暗示而对温寻产生些许轻视——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眼前这幅场景。那个高高在上、被众人仰望的白家千金,此刻竟然像个追星的小女孩一样,对着她看不起的温寻,激动地讨论着一本……小说?!
陆时与站在温寻身侧,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波澜。他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温寻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感觉。有被读者如此喜爱的感动和欣慰,有身份可能暴露的紧张,还有一种荒诞的戏剧感——她戴着“温寻”的面具,听着别人狂热地赞美着“午夜凶铃”。她需要非常努力,才能维持住脸上那种“遇到书友真开心”的自然笑容。
“真没想到白小姐……欣怡你也喜欢这部作品。”温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能遇到原着读者,我也很高兴。剧版我们尽力了,希望能不负期待。”
“一定会的!”白欣怡用力点头,眼神无比信任地看着温寻,“温小姐你能参与这个项目,还是编剧顾问,我就放心一大半了!你肯定也是铃大的书粉吧?不然不会理解得这么深入!我跟你说,铃大真的超级神秘,从来不露面,上次那个获奖音频出来,好多人猜是年轻女生,声音真好听……”
她又开始新一轮的“安利”和“分析”,完全沉浸在了遇到“同好”的兴奋中,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温寻的手腕。
温寻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道,看着眼前这位瞬间化身“小话唠”的白富美,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在荒诞之余,竟奇异地松了一点点。至少在这一刻,白欣怡眼中看到的不是“陆时与的妻子”,而是“《时间陷阱》项目的参与者”、“可能理解铃大作品的书友”。
“……所以,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白欣怡终于从激动中稍微平复,但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看着温寻,“等剧播了,我们随时交流!还有,如果……我是说如果,剧组或者出版社那边有什么关于铃大的非保密消息,或者有什么粉丝活动,你一定要告诉我!拜托了!”
她双手合十,做出一个恳求的姿势,完全放下了身段。
温寻看着眼前这张明艳动人的脸上露出如此真切的表情,实在很难拒绝。她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好。”
两人交换了微信。白欣怡捧着手机,看着温寻的微信头像------一只简笔画猫咪,笑得像捡到了宝。
周雨桐在一旁,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她原本想借白欣怡的手给温寻难堪,结果却亲眼目睹了白欣怡对温寻的“一见如故”和“主动结交”。这比直接打她的脸还让她难受。
白欣怡加完好友,心满意足,这才似乎想起场合,稍稍收敛了过于外放的情绪,但看着温寻的眼神依然亲切热络:“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温寻,以后常联系!”她又对陆时与礼貌地点点头,这才翩然转身,朝着父亲白铭的方向走去,脚步都透着轻快。
周雨桐僵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温寻看着白欣怡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一转头,对上陆时与深邃的目光。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有她读不懂的情绪。
“没想到白小姐对那部小说这么着迷。”陆时与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只是陈述一个他观察到的现象。
温寻心里那根刚刚放松的弦又微微绷紧,面上却只能顺着说:“是啊,真意外。她好像特别喜欢。”
“嗯。”陆时与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牵起她的手,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