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萧临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星光映像的契机,来得比他预想的要快,也合情合理。
他所在的科技公司,主营业务之一是为文创企业提供数字内容管理与协作平台解决方案。星光映像作为业内颇具实力的制作公司,恰好是他们的潜在客户。经过前期的初步接触和需求调研,双方约定进行一次更深入的技术方案演示与交流会。
萧临因为对影视行业、尤其是悬疑类作品有着远超普通技术人员的热忱和了解,加上他清晰缜密的表达能力,被项目经理点名加入此次演示团队。
“小萧,这次演示你负责讲解剧本协同管理和版本控制那一块,听说星光那边最近在做一个大悬疑项目,他们对这块应该很关注。你准备充分点。”项目经理吩咐道。
“好的,没问题。”萧临压下心头的悸动,平静地应下。这简直是天赐良机。他不仅能进入星光映像,还能接触到可能与《时间陷阱》项目相关的人。
演示会当天,萧临一丝不苟地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提着笔记本电脑,跟着团队走进了星光映像的办公楼。会议室宽敞明亮,星光映像方面来了五六个人,包括技术部门的负责人、制片部门的一位主管,还有……一位让萧临目光微凝的年轻女性。
她坐在长桌靠后的位置,穿着浅灰色的针织衫和黑色长裤,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上戴着如今在流感季节颇为常见的医用口罩,鼻梁上架着一副款式简单的黑框眼镜。她面前摊开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姿态放松却专注,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会议资料。
几乎是一瞬间,萧临就将眼前这个身影与网络上那些模糊路透中的“温顾问”对上了号。没有渔夫帽,但口罩和眼镜依旧遮蔽了大半面容,只是那沉静的书卷气和存在感,比照片上更为清晰。
“天空之陈”的描述碎片般在脑海中拼凑——“很低调”、“总在角落”、“话不多但一句顶一句”、“感觉特别有文化气息”……没错,就是她。
演示会按部就班地进行。轮到萧临讲解时,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技术方案上,声音平稳,逻辑清晰。但他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那位“温顾问”。她听得很认真,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几笔,当萧临提到一些针对剧本创作、修订、审阅流程的优化功能时,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投影屏幕,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兴趣和思索。
会议进入交流环节。星光映像的技术负责人和制片主管提了一些常规问题。萧临一一作答,表现专业。他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那位一直沉默的女性。
这时,他们的项目经理大概是为了展示己方对客户业务的深入了解,笑着补充道:“我们知道贵司正在制作的《时间陷阱》是悬疑大作,这类项目对剧本的逻辑严谨性和版本管理要求极高,我们这套系统正好可以……”
提到《时间陷阱》,那位“温顾问”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萧临抓住这个细微的停顿,在项目经理话音落下后,以一种请教和探讨的语气,自然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开口问道:“这位老师,不知道从实际剧本创作和管理的角度,您对我们刚才提到的协同审阅和历史版本回溯功能,有没有什么具体的看法或建议?我们很希望能听到一线使用者的真实反馈。”
他的提问礼貌而专业,将焦点引向了业务探讨,完美掩饰了其下涌动的好奇。
会议室里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萧临的话,落在了温寻身上。
温寻似乎没想到会被突然点名提问,她抬起眼,看向萧临。口罩上方的眼睛沉静如水,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她略一沉吟,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比想象中更清晰柔和一些,带着理性思考的节奏:“刚才演示的版本对比和批注联动功能,直观性很好,对于团队协作确实能提升效率。不过,对于悬疑剧本而言,有时候一些关键的‘误导性’修订或细节铺垫,可能分散在不同的版本或批注里,系统是否支持更灵活的、基于‘线索’或‘标签’的跨版本关联检索,而不仅仅是线性对比?”
她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接切入了悬疑类剧本创作过程中可能遇到的、更深层的管理需求,而非停留在表面流程。
萧临心中一震。这思路……非常内行,甚至带着点创作者特有的狡黠。他稳住心神,迅速回应:“非常好的问题。我们系统目前支持自定义标签和备注关联,但您说的这种基于‘线索链’的跨版本智能关联,确实是更前瞻的需求。我们可以记录下,作为后续迭代的重要参考。感谢您的建议。”
他的回答同样专业,并在笔记本上认真记录了下来,显得非常重视对方的意见。
温寻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重新低下头。
会议继续进行,但这个小插曲让萧临更加确信,这位温顾问绝非普通工作人员。她对剧本创作,尤其是悬疑剧本的理解深度,远超一般顾问或助理。
会议结束后,双方人员寒暄着陆续离开会议室。萧临故意放慢收拾东西的速度,眼角余光看到温寻也整理好笔记本,独自一人走向走廊另一头,似乎是去茶水间。
他心跳如鼓,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极其短暂且唯一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水杯,也走向了茶水间。
温寻正站在饮水机前接水。听到脚步声,她侧头看了一眼,见是刚才会议上提问的年轻技术员,便礼貌性地微微点了下头。
“温老师,您好。”萧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腼腆和敬佩的笑容,主动开口打招呼,“刚才会议上您的建议让我受益匪浅。没想到您对剧本创作,尤其是悬疑类型,有这么深入的见解。”
温寻接好水,转过身,面对着他,眼神平静:“只是工作需要,接触得多一些而已。你们的产品思路很清晰。”
她的回应客气而疏离,显然没有深入交谈的意愿。
萧临却不气馁,他早已打好腹稿,继续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道:“其实我本人也是悬疑小说的忠实读者。最近就在追《时间陷阱》的原着,真是精彩绝伦。听说剧版改编也很用心,有您这样的专业人士把关,相信一定不会让书粉失望。”
他提到《时间陷阱》和“书粉”,试图引起共鸣,同时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
温寻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口罩下的表情无法窥见,但她的语气依旧平稳:“作品能受到读者喜爱,是作者的荣幸。我们也会尽力做好本职工作。”
滴水不漏。
萧临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再问下去就可能惹人怀疑了。他适时地露出恍然和钦佩的表情:“您说得对。那我就不多打扰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向您请教。”他举了举自己的水杯,示意了一下。
温寻再次微微颔首,没再多言,端着水杯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萧临站在原地,看着她挺直而安静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心底那股混合着兴奋、疑惑和某种接近真相战栗感的情绪越发强烈。
这次的接触短暂而表面,但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位温寻顾问,绝不仅仅是“对原着理解深刻”那么简单。她对悬疑叙事内核的把握,那种精准而富有创作性的思维角度,与他在“午夜凶铃”作品中感受到的,有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喻的相似频率。
虽然性别和年龄依旧与他的“侧写”严重冲突,但萧临长久以来笃信不疑的认知围墙,已然出现了裂痕。
他慢慢喝完杯中的水,走回会议室与团队汇合。离开星光映像大楼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栋并不算特别起眼的建筑。
偶像的秘密,或许就藏在这里面,藏在那副口罩和眼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