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示警后的第二天,小院的气氛依然紧绷,但多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凝重。
程知行将蒸馏装置的草图暂时搁置,开始着手另一项准备——整理和加密他们从现代带来的、记录在特殊防水纸张上的知识摘要。
这些纸张被他缝在内衣夹层里,穿越时幸未损坏,上面是简体字和英文混合的记录,涉及基础化学、物理、医疗常识等。
在这个时代,这就是天书。
他小心地用这个时代的笔墨,在另一叠纸上重新抄录关键部分,但替换了所有敏感术语,用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类的玄学词汇包装,同时设计了一套只有他和林暖暖能看懂的密语符号系统。
这是最后的退路——如果真到了山穷水尽、必须放弃一切逃亡的地步,这些知识将是他们东山再起的唯一资本。
林暖暖在照顾胡璃的间隙,也开始悄悄收拾细软。
金银分了几处藏匿,重要的首饰和那枚三皇子玉佩贴身携带,几套便于行动的朴素衣物打包成随时可以拎走的小包裹。
她做这些的时候很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忧色,始终挥之不去。
胡璃的状态,却在这一天午后,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长时间昏睡,而是频繁地醒来,瞳孔有些涣散,似乎在艰难地凝聚着什么。
她常常不安地转动头颅,望向北方——建康城的方向,喉咙里发出低沉而焦虑的呜咽,原本就微弱的灵光忽明忽暗,极不稳定。
林暖暖最先察觉到异常。
她坐在软垫旁,轻轻抚摸着胡璃的脊背,试图安抚她的不安,却收效甚微。
“知行,”林暖暖抬头,看向书桌后的程知行,声音里带着担忧,“胡璃她……好像很焦躁。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
程知行放下笔,走到内室,蹲下身仔细观察胡璃。
确实不对劲。
胡璃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寒冷,而是一种类似心悸的生理反应。
她的目光失去了焦点,却又似乎在拼命地想要锁定什么,瞳孔深处,那一点微弱的银芒挣扎着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是观星阁的威胁逼近了?
还是司徒玄的试探已经开始?
程知行眉头紧锁。
胡璃的灵觉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提前感知超凡威胁的倚仗,如果她的状态持续恶化,他们就真的成了瞎子。
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抚摸她的头,给予一些安慰。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胡璃额头的瞬间——
异变陡生!
胡璃的双眼猛然瞪大,瞳孔深处那点银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华!
这光芒并非实体,却直直刺入程知行的双眼,涌入他的脑海!
“嗡——!”
程知行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眼前一黑,无数破碎的画面、扭曲的声音、混乱的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意识防线!
那不是语言,不是图像,而是更加原始、更加直接的意念冲击!
他“看”到了——无尽的黑暗虚空,冰冷的星光,一颗颗巨大的星辰按照诡异的轨迹运转,勾勒出毁灭与禁锢的图景……那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阵法!
他“听”到了——尖锐的、非人的嘶鸣,混杂着星辰运转的轰鸣,还有无数生灵在阵法中湮灭时绝望的哀嚎……那是邪恶到极致的献祭!
他“感受”到了——一种冰冷、贪婪、如同深渊般想要吞噬一切的意志,牢牢锁定了南方某处……那意志的中心,是一个模糊的玄色身影,立于星空之下,漠然俯视!
剧烈的头痛袭来,程知行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要被这些狂暴的意念撕碎。
“知行!”林暖暖惊呼一声,想要扶住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却坚决地推开。
是胡璃。
她眼中的银芒已经炽烈到近乎燃烧,整个小小的身躯因为过度透支而剧烈颤抖,雪白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甚至开始变得有些枯槁。
但她死死盯着程知行,那股意念的洪流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集中、更加清晰地灌入!
她在燃烧自己残存的本源灵蕴,只为完成这一次沟通!
混乱的意念洪流开始有序,破碎的画面开始拼接,尖锐的嘶鸣化为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的心念之声,直接在程知行灵魂深处响起:
【司徒……玄……】
【观星阁主……法力高强……尤擅……阵道……星算……不可……正面抗衡……】
【其心……已叛……】
【北……魏……勾结……】
【目的……断……南朝龙脉……毁……地脉灵穴……】
【紫金山……灵穴……乃……关键……之一……封印……为其……手笔……】
【他……在……找我……青丘血脉……是……钥匙……也是……祭品……】
【快……走……或……寻……强援……】
心念之声到这里,已经虚弱不堪,断断续续,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最后几个字,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切的担忧,微弱却清晰地烙印在程知行意识中:
【保重……知行……暖暖……】
银芒骤然熄灭。
胡璃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甚至比之前更加灰败。
她浑身一软,瘫倒在软垫上,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随时会消散。
原本光滑润泽的雪白毛发,此刻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几缕枯黄。
“胡璃!”林暖暖哭喊着扑过去,小心地将她抱在怀里,感觉到那小小的身体冰冷而僵硬,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程知行踉跄后退两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海中依旧回荡着那些惊心动魄的意念碎片。
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剧烈的精神冲击中清醒过来,看向林暖暖怀中气息奄奄的胡璃,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只为传递出这些信息。
而信息的份量,重如千钧。
司徒玄……观星阁主……法力高强,擅长阵法和星象卜算。
叛国……与北魏勾结。
目的——破坏南朝龙脉,摧毁地脉灵穴。
紫金山灵穴,正是关键目标之一,封印就是他的手笔。
而他寻找青丘血脉,是因为那是“钥匙”,也是“祭品”。
钥匙,是打开灵穴封印的钥匙?
祭品,是为了某种邪恶仪式的祭品?
胡璃不惜燃烧本源灵蕴传递的警告:不可正面抗衡,快走,或寻强援。
程知行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缓缓吐出。
再次睁眼时,眼中的震惊和痛惜已被一种极致的冷静取代。
情报,这就是最核心、最关键的情报!
之前所有的猜测、推演,此刻都有了确凿的答案。
敌人的身份、实力、动机、目标,全部清晰。
司徒玄不是简单的贪官污吏,他是试图倾覆一朝国运、与敌国勾结的叛国者!
他图谋的,是整个南朝的根基!
而他们,因为胡璃的存在,因为紫金山之行,已经无可避免地卷入了这场足以颠覆王朝的巨大阴谋之中。
危险,比预想的还要恐怖千百倍!
但机会,同样也隐藏在绝境之中。
司徒玄的阴谋,一旦暴露,就是万劫不复。
而他们,恰好处在这个阴谋的关键节点上——他们掌握着关键的“钥匙”(胡璃),知道阴谋的一部分(灵穴封印),并且……刚刚得到了来自皇子层面的、对司徒玄的警惕信号(三皇子的警告)。
他们不再是简单的被追杀者。
他们手上,握着可能扳倒一个权倾朝野的阁老的秘密!
当然,这秘密也是催命符。
稍有不慎,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程知行走到林暖暖身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胡璃枯槁的毛发,声音低沉而坚定:“暖暖,别哭。胡璃拼命告诉我们这些,不是让我们绝望的。”
林暖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把最重要的牌,塞到了我们手里。”程知行看着胡璃,眼神复杂,“现在,我们知道敌人是谁,想干什么,甚至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接下来,就看我们怎么打这副牌了。”
他站起身,目光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城,看到观星阁深处的玄衣身影。
“走?现在不能走了。”他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对昏迷的胡璃承诺,“走了,就真的成了丧家之犬,成了他随时可以追杀的猎物。而且,母亲的因果,还要靠灵穴来解。”
“我们要留下。不仅要留下,还要主动出击。”
“不过,不是用蛮力。”他转身,看向桌上那些刚刚整理好的、用密语包装的“天书”,眼中闪烁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光芒。
“我们要用他知道、却看不起的东西——‘奇技淫巧’,还有……他绝对想不到的‘证据’,来跟他下一盘棋。”
他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全新的白纸,拿起笔。
“第一步,”他笔下流畅地勾勒出南华郡城与建康之间的山川地形,“我们必须让三皇子,真正‘看见’我们。看见我们的价值,也看见……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
胡璃用几乎陨落的代价,点亮了黑暗中的第一盏灯。
现在,轮到他们,沿着这微光,走出一条生路了。
(第115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