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风波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虽散，暗流却已在水下汹涌。
苏凌月被“禁足”在清风苑，日子反而比之前更清净了。她每日抄写女诫，焚香抚琴，仿佛真的在闭门思过，成了一个与世无争的闺阁女子。
但只有云香知道，自家小姐变了。
她不再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书案上摆着的，是兵法谋略与历代帝王传。她不再研究时下流行的妆容，反而对京中各方势力的分布图谱看得比自己的掌纹还熟。
云香看不懂，但她知道，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这日午后，苏凌月正在临摹一张天启城的舆图，云香端着一碗新沏的雨前龙井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
“小姐，东宫的人来了。”云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苏凌月搁下笔，抬起头。那小太监她认得，是那日跟在赵辰身边的内侍，名叫小安子。
小安子将锦盒奉上，躬身道：“苏大小姐，这是殿下赏您的。殿下说，您前几日受了惊吓，特意寻了些安神的药材给您压惊。”
苏凌月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支品相极佳的百年野山参，参须完整，形态饱满，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有劳公公，替我谢过殿下。”苏凌月客气地说道。
小安子却没走，反而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殿下还让奴才给您带句话。”
“公公请讲。”
“殿下说，‘棋子’已落，静待其变即可，切莫操之过急。”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跳。
「他在警告我。」
警告她不要再轻举妄动。御前对峙那日，她虽然赢了，但也彻底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下。如今的她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任何一点异动都会引来无数双眼睛的注视。
“我明白了。”苏凌月点了点头，“也请公公替我回句话给殿下。”
“大小姐请吩咐。”
“就说，‘棋子’虽好，但若棋盘不稳，亦是枉然。”
小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但还是恭敬地应下，转身退了出去。
云香看着那支价值连城的野山参，又看看自家小姐，忍不住问道：“小姐，您和太子殿下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苏凌月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支人参，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浓郁的药香混杂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
她知道，赵辰送这支参不只是为了安神。更是在告诉她，他有的是奇珍异药，她的那株墨灵芝对他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他们的联盟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
而她的那句回话也是在提醒他。她苏凌月以及她身后的镇国将军府就是他这张棋盘的根基。若根基不稳，他再好的棋艺也无处施展。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云香，”苏凌月将人参放回锦盒，“你去库房，取些上好的补品，送到东宫去。就说是我答谢殿下的回礼。”
“是，小姐。”
云香走后，苏凌月独自一人坐在房中，思绪万千。
她与赵辰的联盟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他们彼此需要，却又彼此防备。她不知道赵辰的底牌有多少，更不知道他那副病弱的皮囊下究竟藏着怎样一颗玲珑心。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清风苑。
是她的哥哥，在边关镇守，有“少年战神”之称的苏战。
苏战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他一踏进院子便直奔苏凌月的房间，见到她，二话不说，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月儿，我听说了。你……你怎能如此糊涂！”苏战的语气里满是责备与心疼。
“哥哥。”见到亲人，苏凌月心中那道坚硬的壁垒终于裂开了一道缝。她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哥，你信我吗？”她没有辩解，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苏战看着妹妹那双写满了倔强与委屈的眼睛，心中的怒气瞬间化为乌有。他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小时候一样。
“我自己的妹妹，我自然是信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三皇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苏凌月摇了摇头，将御书房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对赵弈和苏轻柔的怀疑都和盘托出。当然，她隐去了重生的秘密，只说是无意中发现了那些“情诗”。
苏战听完，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好一个赵弈！好一个苏轻柔！他们竟敢如此算计我苏家！我这就进宫，找陛下去评理！”
“哥，不可！”苏凌月连忙拉住他，“我们没有实质的证据，空口白牙，陛下是不会信的。如今我被禁足，父亲在朝中也处处受制，我们不能再轻举妄动了。”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苏战不甘心地说。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苏凌月的眼中闪过一抹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欠我们苏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苏战看着妹妹眼中那陌生的寒光，心中一震。他突然发现，不过短短数日，他那个天真烂漫的妹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一个负责洒扫的婆子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准备换掉花瓶里有些枯萎的鲜花。
那婆子在经过苏凌月身边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朝着苏凌月扑了过来，手中的水盆也朝着苏凌月当头泼下。
“小心！”苏战眼疾手快，一把将苏凌月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却被那盆冷水泼了个正着。
“大小姐恕罪！老奴不是故意的！”那婆子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
苏凌月看着那婆子，眼神却陡然一冷。
她刚才看得分明，那婆子脚下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她是故意摔倒的。
“哥，你没事吧？”她先是关切地检查了一下苏战的衣服。
“我没事，一点水而已。”苏战摆了摆手。
苏凌月点了点头，随即转向那个跪在地上的婆子，声音冰冷：“抬起头来。”
那婆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苏凌月看着她那张写满“惶恐”的脸，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你是负责给东宫送药材的张婆子吧？”
张婆子身体一僵，随即又立刻低下头：“回……回大小姐，老奴……老奴只是府里的一个粗使婆子。”
“是吗？”苏凌月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她伸出手，轻轻拂开张婆子耳边的碎发。
只见那婆子的耳后有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刺青。
那是一个小小的“影”字。
苏凌月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影。
那是太子赵辰的秘密组织“影阁”的标记。
这个婆子是赵辰的人。
她今日的“失足”绝非偶然。她想泼的不是水，而是……
苏凌月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盆被打翻的水渍旁，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正静静地躺在那里，针尖泛着幽幽的蓝光。
那上面淬了剧毒。
如果刚才不是哥哥反应快，这根毒针此刻恐怕已经扎进了她的身体里。
赵辰……他竟然想杀她！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苏凌月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她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盟友，却没想到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她活下去。
这个看似病弱无害的太子，他的故事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