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急促的马蹄踏开。
苏荷紧紧抓着照影的衣袖,凉丝丝的水汽扑在脸上。
苏荷和照影两人已到庆阳府的地界,但离前线雁胜关还有一段路程。
越靠近那座被战火笼罩的城池,世道的疮痍便越是明目张胆地剜进眼底。
昔日平整宽阔的官道,早已被逃难的人流与军马踩踏得坑洼不平。
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像一群惊散的蝼蚁,黑压压的一片朝着苏荷二人来的方向涌去。
他们的衣衫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露出的肌肤上沾着泥污与暗红色的血痕,有的伤口溃烂流脓,被寒风一吹,疼得直打哆嗦。
面黄肌瘦的孩童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干瘪的小嘴张着,饿得撕心裂肺地哭。
可那哭声却微弱得像风中摇曳的残烛,没飘出几步,便被呼啸的北风硬生生噎了回去,只剩下细碎的呜咽。
苏荷的目光落在路边蜷缩着的人影上,心脏猛地一揪。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满脸的皱纹里嵌着泥垢,枯瘦的手臂紧紧抱着个一动不动的孩子。孩子的小脸蜡黄蜡黄的,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早已没了气息。
老妇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进苏荷耳中。
像是在念叨着什么,又像是在哭,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老妇旁边,几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蹲在地上,枯树枝似的手指死死抠着冻硬的泥土。
将埋在里面的草根刨出来,连泥带土塞进嘴里大口咀嚼。
粗糙的草根刮得他们嘴角渗出血丝,沾着泥土,可他们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机械地嚼着。
连吞咽的力气都快没了,喉结艰难地滚动着,看得人心里发酸。
这些流民与之前逃到云隐镇的那些截然不同。
他们身上没有半点细软,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破衣。
一看便知是生活艰难的贫苦人家。
若非战火焚了家园,断了生路,想来他们是断断不肯背井离乡的。
“我听逃难的人说,往前再走三里,就是官府设的流民安置点了。”
照影勒住马缰,马蹄在泥地里打了个旋,他的声音沉得像块浸了水的铅。
“庆阳府守将前些日子倒是拨了些粮食过来,可架不住流民越来越多,那点粮食,早就见底了。”
苏荷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的空间厨房里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物资。
米面粮油,肉干糕点,足够让这些流民饱餐一顿。
可理智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她的冲动。眼下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财不露白是生存的铁律。
她若是贸然拿出物资,非但不能救这些百姓,反而会引来觊觎,给自己和照影招来杀身之祸。
正思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一个衣衫破烂的少年猛地冲到马前,险些惊扰了马,好在照影马术了得,第一时间控制住了马。
那少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扬起的泥水溅了他满身。
他顾不上擦,只是朝着苏荷和照影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泥地上,满脸的泥土,“求姑娘和大哥救救俺爹!俺爹是守城的士兵,三天前被抬回来时,腿都被火器炸断了,如今躺在家里动弹不得,连一口热粥都喝不上……求你们赏一点吃的,俺给你们当牛做马!”
少年的声音嘶哑破碎,眼里满是绝望的哀求。苏荷看着他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当即就要解下背上的包袱。
那包袱里是她特意准备的干粮,是用粗粮磨粉做的饼子。
虽不精致,却是人多眼杂时用来掩人耳目的。
可在这乱世里,已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救命稻草。
手腕刚动,就被照影按住了。
他的掌心微凉,力道却很沉,对着苏荷轻轻摇了摇头,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将这些给他,反而是害了他。”
苏荷一愣,顺着照影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方才蹲在地上刨草根的汉子们不知何时都站了起来,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手中的包袱。
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饥饿的绿光,像是一群盯着猎物的饿狼。
若不是看到照影腰间佩着的长剑,恐怕早已一拥而上,将包袱抢得粉碎。
苏荷的心沉了下去。她能给少年干粮,却护不住他平安回家。
他们身负重任,前路漫漫,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护送少年回去。
正踌躇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裹挟着漫天尘土,呼啸而来。
那声音越来越响,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苏荷抬眼望去,只见几名身着玄色铠甲的士兵疾驰而来。
铠甲上沾着血污与尘土,却依旧挡不住那股杀伐之气。
为首的人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待烟尘稍稍散去,苏荷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愣住了。
竟是林彦修。
他面色凝重,眉眼间带着战场上的肃杀之气。
远远看到骑着马的照影,先是警惕地握住了身侧的刀柄。
待策马停到照影马前,看到他身后的苏荷时,才缓缓松开了刀柄,眼底的戒备褪去几分,却依旧冷着一张脸。
“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讶异。
苏荷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林彦修。
自从知道他的母亲赵槿宁是外室女,而自己的娘亲才是赵家嫡女,林彦修带着赵槿宁离开云隐镇后,两人便再没见过。
算起来,林彦修还是她的表哥。
“林……”望着他那张与秦岭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苏荷的心湖早已波澜不惊,只是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校尉。”林彦修似乎看穿了她的窘迫,淡淡吐出两个字,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显然,这是他在军中的职位。
“我去前线找子安。”苏荷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此行的真正目的,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前线可不是你苏姑娘玩乐的地方。”林彦修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