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云清看着周明远脸上那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在他心里掀起了波澜，但还差最后一把火，需要将这“梦境”的分量加得更重，重到让周明远即使觉得荒诞，也无法完全否定。
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周叔叔，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清清楚楚地‘看到’您和大家身处险境，看到那……那最坏的结果，只是一次，也未必有这个胆量和决心，一个人跑到这千里之外的沙漠里来寻人。”
他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点，也是他这个说法最大的“破绽”所在：“而且，我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知道要相信科学，破除封建迷信。按道理说，‘托梦’这种事儿，本身就是该被扫除的‘牛鬼蛇神’……”
说到这里，他恰到好处地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一种带着些许困惑和无奈的眼神看着周明远。
但这欲言又止的效果，却比直接说完更好。
周明远立刻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
是啊，现在是强调唯物主义、破除一切旧思想旧文化的时候，“托梦”这种说法，拿到台面上，是绝对上不得台面，甚至可能惹来麻烦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这孩子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选择用这个理由来解释，反而增添了几分可信度——因为他找不到更“科学”、更合理的解释了！
而且，私下里，周明远自己也并非对世间所有无法解释的现象都一概否定，尤其是在部队里，偶尔也会听到一些老战友提及某些难以言说的、带有神秘色彩的巧合或直觉。
有些事，确实不好说。
温云清这番以退为进，巧妙地利用了时代背景，让周明远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几分。
但周明远毕竟是经历过风浪、处事严谨的人，他不会仅凭几句模糊的话就完全采信。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来验证这个“梦”的真实性。
他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温云清，语气严肃地开始求证：“云清，你说你在梦里‘看到’了我们遇险。那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一些？比如……我们是怎么陷入困境的？周围的环境有什么特点？”
这是关键的一步。
温云清心中早有腹稿，他不能说得太细，以免露出马脚，但必须说出几个决定性的、只有亲历者才知道的细节。
他微微蹙眉，作势回忆，然后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了，梦里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但是……我好像‘看到’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风沙，黄色的，遮天蔽日，什么都看不见……”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周明远的反应。
果然，周明远的瞳孔微微收缩，身体不易察觉地前倾了一些。沙暴！这正是他们迷失方向、陷入绝境的直接原因！
温云清继续回忆，语气带着一丝恍惚：“那风沙大得……好像要把一切都吞掉。我‘看到’周叔叔你们……好像被沙子埋住了，大家都在拼命地扒沙子，好像是在……在找什么？还是救人？梦里很乱，我看不真切……”
他描述的，正是沙暴过后，他们从沙层下相互救援、以及后来挖掘寻找补给站和电台的情景！
周明远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孩子连他们被沙暴掩埋、以及之后挖掘的细节都“梦”到了？！
这已经超出了巧合的范畴！
温云清没有停下，他决定再抛出一点关于地形的记忆：“还有……我‘看到’你们最后待的地方，好像是在……几个沙丘中间？有点像个小盆地的样子，旁边有个特别高的沙梁，形状……有点像个躺着的骆驼？哦，对了，好像还有一顶……绿色的东西，像是帐篷，但好像又塌了半截？”
当他描述到“几个沙丘中间的小盆地”和“旁边像躺着的骆驼的沙梁”时，周明远的呼吸已经变得粗重起来！
这正是他们目前所处位置的地形特征！
那个像躺骆驼的沙梁，是他昨天观察了才确认的一个显着地貌，用来勉强定位的！
而这顶塌了半截的绿色帐篷，更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容身之所，是刚刚从沙子里挖出来的！
“轰！”
周明远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全对！
沙暴、被埋、挖掘、周围的地形、塌陷的帐篷……所有这些关键细节，温云清全都说对了！分毫不差！
这简直……简直就像他亲身站在这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一样！
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远在数千里之外！
唯一的解释，真的就只有那个玄之又玄的“梦”了！
巨大的震惊让周明远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温云清，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困惑，以及一种世界观受到冲击的茫然。
他试图从温云清脸上找到一丝撒谎的痕迹，但那孩子眼神清澈，带着回忆梦魇的不安和叙述事实的坦然，找不到任何破绽。
帐篷里其他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人，虽然听不全所有对话，但看到周明远那副极度震惊、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也隐约猜到温云清的话恐怕是精准地说中了什么他们亲身经历的事情，不由得面面相觑，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这少年……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还是说，那梦……是真的？
沉默在帐篷里蔓延，只有外面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隐约的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周明远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地问道：“……还有吗？你还‘梦’到什么了？”
温云清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不确定：“没有了，周叔叔。梦里就是这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反反复复的，最多的就是您倒下……和我醒来时的心慌。其他的，都记不太清了。”
他适可而止，没有画蛇添足。
留下的空白和神秘感，反而更能让人自行脑补和信服。
周明远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向后靠了靠，仿佛耗尽了力气。
他揉了揉眉心，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庆幸、后怕和巨大困惑的复杂表情。
他不再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