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的出现,如同一块阴云,笼罩在扶苏心头。他深知这些方士巧言令色的本事,更清楚所谓“不死仙丹”的毒性。绝不能让父皇重蹈历史的覆辙!
他立刻召见了玄癸。
“那个徐福,底细查清了吗?”扶苏语气急促。
“回殿下,正在查。此人自称来自东海之滨,言语间多涉海外仙山、长生不老之说,善于观星望气,精通丹鼎之术。是卢侯引荐入宫,此前在齐地颇有声名。”玄癸答道,“但其具体来历,尚需时间核实。”
“没有时间了!”扶苏斩钉截铁,“动用黑冰台在齐地的所有力量,深挖徐福的根底!他师从何人?过往行踪?有无劣迹?我要最详细的报告,越快越好!”
“诺!”
安排完调查,扶苏依旧心绪不宁。他知道,仅仅依靠揭穿徐福的底细可能还不够,必须从根本上动摇父皇对方术的信任。他再次来到天工苑,找到正在督造新式水轮机的公输哲和探讨人体经络的墨家医者。
“太医令那边,对陛下咳疾的研究可有进展?”扶苏问道。
一位墨家医者回道:“殿下,陛下之疾,乃积劳成疾,肺金受损,兼有痼疾沉疴,非寻常药石可速愈。我等正与太医令合力,依据殿下所言‘调理’之念,尝试以针灸导引,辅以润肺化痰、固本培元的汤剂,或可缓解症状,延缓病情。然…此需时日,且陛下需静养,忌忧思劳顿。”
扶苏默然。他明白,医学的进步同样需要时间,而父皇最缺的,恰恰就是时间和对传统医道的耐心。徐福那种“一粒金丹,立地飞升”的许诺,对于被病痛折磨、畏惧死亡的帝王而言,诱惑力太大了。
翌日,章台宫。
嬴政终究还是正式召见了徐福。扶苏得知消息,立刻放下手中事务赶往章台宫,他必须在场。
宫殿内,药味似乎被一种淡淡的、奇异的香料气息掩盖。徐福一身素白道袍,手持玉麈,长须飘飘,确实有几分出尘之姿。他立于殿中,面对嬴政,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陛下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统御四海。然凡躯终有尽时,此乃天道循环。”徐福开口,声音清越,“然天道亦留一线生机。海外有三神山,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所居,其上有不死之草,能炼长生之药。臣少时得异人传授,通晓航海之术,愿为陛下泛舟东海,寻访仙山,求得仙药,以延圣寿,保我大秦万世永昌!”
他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尤其是“万世永昌”四个字,深深触动了嬴政内心最深的渴望。
嬴政倚在榻上,眼神闪烁,显然颇为意动:“仙师所言当真?那海外仙山,果真存在?”
“千真万确!”徐福笃定道,“臣曾于琅琊夜观星象,见紫气东来,直指沧海,此乃仙山显现之兆。只需陛下赐下楼船、百工、谷物种子及童男童女各五百,以为沟通仙凡之仪仗,臣必能抵达仙山,为陛下求得长生不死之药!”
站在一旁的扶苏听得心头火起,这与他所知的历史几乎一模一样!他再也忍不住,出列躬身道:“父皇!海外茫茫,风险难测!此等虚无缥缈之事,岂可轻信?徐福所言,无非是耗费国帑,蛊惑圣心!儿臣恳请父皇,驱逐此等妖言惑众之辈!”
徐福闻言,并未慌张,反而微微一笑,看向扶苏:“久闻长公子重格物,兴实学,不信鬼神。然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公子可知,海外不仅有仙山,更有巨鱼、奇岛、异民?其所产之物,或可强兵,或可富民?臣此行,既为陛下求取长生,亦可为大秦探寻海外之利,此乃一举两得之事。长公子何必固守一隅,拒新知于千里之外?”
他巧妙地将“求仙”与“探利”捆绑在一起,试图打动扶苏,也进一步说服嬴政。
扶苏心中冷笑,徐福果然巧舌如簧。他正欲反驳,却听嬴政缓缓开口:
“苏儿,徐仙师所言,亦不无道理。”嬴政的目光在扶苏和徐福之间扫过,带着帝王的权衡,“海外之事,确需探查。然求取仙药,耗费甚巨,需谨慎行事。”
他顿了顿,对徐福道:“仙师且先在驿馆安顿,所需楼船、人手物资,着少府与将作少府核算筹备。待朕思量周全,再行决断。”
这并非直接应允,但也没有拒绝!而是留下了缓冲和操作的余地!
“臣,谢陛下!”徐福躬身行礼,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从容退下。
扶苏心中大急:“父皇!”
嬴政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朕意已决,不必多言。苏儿,你且做好你分内之事。北疆,朝政,还有你那天工苑…才是眼下紧要。”
离开章台宫,扶苏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他虽然暂时阻止了父皇立刻答应徐福的全部要求,但显然,父皇的心已经被说动了。筹备楼船物资需要时间,这期间,徐福必定会想方设法巩固嬴政的信任。
他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找到确凿的证据揭穿徐福,或者,让天工苑拿出更令人信服的成果,证明“格物致知”的道路,远比虚无缥缈的“仙丹”更可靠。
时间,变得更加紧迫了。不仅要与北疆的敌人、内部的隐患赛跑,如今,还要与一个巧言惑心的方士赛跑。
扶苏感到肩上的担子,从未如此沉重。他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仿佛能看到历史的巨轮,正带着沉重的惯性,缓缓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