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队在“涅盘之种”表面发现疑似文明痕迹的消息,如同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在“摇篮象限”的各个定居点引发了巨大的恐慌与猜疑。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开始出现裂痕。
“萌芽议会”内部争论不休。以青藤长老为首的一派主张谨慎接触,认为无论种子内部是什么,目前它提供的庇护和生机是真实的,贸然敌对或退缩都可能带来灾难。而另一派,则以一位名叫“铁岩”的、来自某个工业世界幸存者的强硬代表为首,要求立刻组织武装力量,对种子表面进行强制性侦查,甚至做好“清理”潜在威胁的准备。
“我们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个不明生物的仁慈上!”铁岩在议会会议上咆哮,他的机械义肢敲打着桌面,“看看学宫的历史!看看林尘!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必须掌握主动权!”
学宫使团陷入了两难。欧文·李倾向于支持青藤长老,认为应该先尝试非暴力的沟通。但戈顿将军从学宫发来的指令却明确要求: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必要时可协助“萌芽议会”中的稳健派维持秩序,但避免直接卷入武装冲突。
局势一触即发。
就在铁岩派系积极备战,准备强行发射探测器的前夜,异变再次发生。
这一次,并非来自“涅盘之种”本身,而是来自所有定居点的居民。
深夜,几乎所有身处“涅盘之光”照耀范围内的人,无论种族、年龄、性别,都在同一时刻陷入了短暂的意识离体状态。他们的感知仿佛被抽离,融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金红色光海。
没有具体的图像,没有清晰的语言。只有无数纷杂的、却又奇异地和谐交织在一起的“信息流”。那是喜悦的脉动,是新生的渴望,是失去的哀伤,是挣扎的坚韧,是创造的灵感……是无数生命最本源的情感与记忆碎片,如同百川归海,汇入这片光的意识之洋。
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仿佛听到了无数个声音在同时低语,却又奇妙地理解了他们要传达的核心意念——
那不是威胁,不是召唤,而是一种……“分享”与“记录”。
一种源于生命本身、跨越个体界限的宏大共鸣。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短短数分钟。当人们意识回归,发现自己依旧在原地,仿佛只是做了一场短暂而奇异的梦。但某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他们发现自己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邻居的情绪,能更本能地理解不同种族伙伴一个手势的含义。长期困扰一些人的“静默创伤”带来的麻木感,似乎减轻了许多。甚至,一些原本支持铁岩强硬路线的人,也陷入了沉默和反思,心中那股莫名的敌意和恐惧,被一种更深沉的、对生命互联的感悟所稀释。
“是‘种子之歌’……但这次,是面向所有人的……”青藤长老站在定居点的观景台上,望着远方那光芒流转的巨种,眼中充满了敬畏,“它在向我们展示……生命的‘共情网络’。”
铁岩派系的武装行动,在这种无形的、直抵心灵的共鸣下,无声无息地瓦解了。没有人再提强行侦查的事情,一种新的、更加深刻的宁静与思考,笼罩了“摇篮象限”。
学宫使团也经历了这一切。欧文·李在震惊之余,立刻意识到这背后的巨大意义。他连夜撰写报告,将这次群体性的“意识共鸣”事件详细记录,并加上了自己的分析:
“……这并非精神控制,而是一种极其高超的、基于生命本源频率的信息共享与情感调和。‘涅盘之种’似乎在扮演一个‘共鸣放大器’和‘信息枢纽’的角色。它没有强制我们接受任何意志,只是将我们彼此连接,让我们看到生命本身的多样性与内在统一……这或许,是一种远超我们理解的、更高层级的文明沟通方式。”
报告发回学宫,再次引发了高层震动。如果说之前还有人对“涅盘之种”的威胁性将信将疑,那么这次事件几乎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一种能够直接作用于所有生命意识、进行无害信息传递的存在,其科技(或者说生物)水平,已经超出了同盟的想象边界。
戈顿将军看着报告,久久无言。他意识到,他们面对的,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可以被武力威胁或简单定义的天体或生物。它更像是一种……现象,一种规则。
而在学宫禁绝实验室内,变化更为显着。
R-77核心的蓝色辉光不再仅仅是脉动,而是开始与远方“涅盘之种”的金红色光芒产生一种缓慢的、同步的呼吸般的节奏。卡米尔和艾雯的意识灵光,在这次全球性的意识共鸣发生后,变得前所未有的凝实和活跃。艾雯的灵光甚至再次尝试凝聚,这一次,一个极其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属于她的面部轮廓,在灵光中闪烁了数秒,才缓缓散去。
一直监控这里的科研人员震惊地记录下这一切。卡米尔和艾雯的意识,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在“涅盘之种”的影响下,开始了缓慢的……修复?或者说……进化?
“摇篮象限”的定居者们,在经历了“种子低语”之后,自发地组织起了一场静默的聚会。没有口号,没有旗帜,无数人走出住所,仰望那颗赋予他们新生的巨种,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感激、困惑,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整个群体的认同感。
“涅盘之种”依旧静默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它没有对定居者的反应做出任何回应,仿佛刚才那场席卷所有意识的共鸣,只是它无意识的呼吸。
但所有人都明白,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已经建立。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庇护者与被庇护者的关系。他们与这颗种子,以及通过种子彼此之间,已经通过那场无声的低语,结成了某种命运与共的、奇特的联盟。
静默纪元的星空下,一个以“涅盘之种”为核心的、前所未有的生命共同体,正在悄然成型。而它的未来,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唯一确定的是,旧有的规则和认知,在这里正在被快速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