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机场的风带着咖啡苦味和香水尾调，像刚打开的金属罐。出口处，一块手写名牌摇摇晃晃——“Lin weiguang”，字迹死板，举牌的法国大叔沉默得像被拔掉电源。行李塞进后备厢，车轮一滚，巴黎掀开盖子：石墙斑驳、铁艺阳台歪歪斜斜，长棍面包被路人夹在腋下，像随手抽出的光剑。车窗成了移动画册，微光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嘴角止不住上扬——这就是传说中的“美术生耶路撒冷”。
公寓藏在拉丁区一条窄巷里，百年老楼，楼梯踩上去“嘎吱”求饶，门却厚重得能挡坦克。屋里翻新过，壁炉空着，高挑天花板留声机回音，智能门锁闪着蓝灯——古典与科技强行握手。推开窗，圣日耳曼德佩教堂尖顶戳进视野，楼下咖啡座冒着白汽，像刚开锅的颜料。她把箱子往墙角一踢，连喘口气的工夫都省，抓起速写本就往街上冲。
塞纳河的风裹挟着水汽扑在脸上，岸边的绿皮旧书箱像一排排生锈的调色盘。游船切开河水，留下一条晃动的银带，对岸卢浮宫玻璃金字塔闪着冷光，像谁不小心打翻的碎镜。她沿石板路蹦跳，鞋底敲出鼓点，经过奥赛博物馆、钻进小巷画廊，最后在一家百年画材店前刹住——橱窗里钴蓝、镉黄排得比糖果还诱人。推门，松节油味扑面而来，像回到旧工作室。她挑了几支法国本土颜料，顺手摸走几块炭笔，结账时笑得像偷到糖的小孩。
夜色降临，街灯一盏盏亮，梧桐叶把光剪成碎影。她坐在河畔石阶上，速写本搁在膝盖，笔尖飞快，把流浪歌手、卖花老太、晃动的树影全塞进纸里。法语在耳边流淌，像背景音乐，她忽然觉得：这座城市天生自带滤镜，连空气里都飘着“画我”的尖叫。
第二天一早，她抱着作业资料冲进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大楼老气横秋，走廊回声巨大，像走进一部黑白老电影。雷诺阿教授的工作室藏在走廊尽头，门一推开，油漆味、松节油、汗味混着冷气扑面而来——标准的“艺术家战场”。长桌尽头，老头儿窝在一堆画册里，工装沾满颜料，头发像被龙卷风卷过，眼神却刀子般锋利，一扫，就能让人自动矮三厘米。
没有欢迎词，没有热茶，开场就是“批斗大会”。他随手抓起一份作业，嘴像装了机关枪：“构图失衡、用色胆小、灵魂在睡觉，下一个！”两个倒霉蛋直接被轰出门，背影写满“社死”。轮到微光，他捏着那份法文技术报告，翻得哗哗响：“匠气十足，缺乏洞见。”声音冷到冰点，却又把素描举到灯光下——那只被荆棘缠住却奋力挣脱的手，让他眉毛挑了挑，“挣扎有了，还不够痛。”
话锋一转，他突然提到那封邮件：“你未婚夫写了封信，拿佩特罗夫的名头压我？幼稚。”语气里全是嘲讽，可下一秒却轻哼，“至少他懂规矩，没甩支票侮辱我。”他放下画，目光像钻头，“你的画有劲，但被太多条条框框捆着。在这里，我要打碎你那些乖巧的、理性的、资本家教你的‘完美’，让你用骨头蘸颜料画！”
这不是夸奖，是宣战。微光却觉得血液被点燃，脊背挺得笔直：“我准备好了，教授。”一句话，像把钥匙，咔哒，门锁上了，也开启了。
见面会散场，她抱着一堆新书和作业要求走出大楼，阳光刺眼，却照不散心里的激动。刚下台阶，一个妆容精致的亚洲女孩迎上来，中文带着甜腻尾音：“嗨，林微光？我叫李梦琪，比你早一年进工作室。”她热情挽住微光的胳膊，压低声音，“别理老头子的毒舌，他也就嘴硬。周末亚洲留学生聚会，一起来？大家交流下怎么逃过‘酷刑’。”
微光正想多打听，爽快答应。李梦琪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目光却掠过她颈间的芯片项链，一丝精光转瞬即逝，像刀片在灯光下闪了一下。街头艺人吹响萨克斯，音符在空气里翻滚，阳光、音乐、笑脸，一切都那么美好，却也有什么东西，悄悄裂开了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