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的话音落下,张定远转身就走。他没有回营房,也没有去议事厅,直接朝校场方向去了。
天刚亮,风还冷。校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根旗杆立着,地面被昨夜的露水打湿。他站在入口处看了一圈,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昨晚写的《福建防务十策》草案。第一条就是建常备营,轮训新兵。
他把纸折好塞进衣襟,抬脚走进校场中央。不到一炷香时间,亲兵带人送来木板、炭笔和一面鼓。他在东侧搭了个简易台子,写下“招募守土兵”五个大字,命人送往五个试点村。
消息传得很快。辰时刚过,第一批应征的人就到了。
三百多人站在校场上,穿着各不相同的衣服,有的光脚,有的裹着草鞋。他们站得歪歪斜斜,有人低头抠手,有人四处张望。队伍里没有一个人能站直身体,更别说听口令了。
张定远走上台子,没说话,先绕着队伍走了一圈。他看到一个瘦青年肩膀塌陷,呼吸急促;另一个汉子腿有旧伤,走路一瘸一拐。这些人不是战场老兵,也不是军户出身,都是普通百姓。
他停下脚步,开口说:“你们来做什么?”
人群安静下来。
一个年轻人举手:“我爹说,海边不能再出事了。我想学点本事,万一倭寇来了,能护住家里人。”
张定远点头:“这就是理由。我不需要你们立刻上阵杀敌,我要的是能在夜里盯住海滩、发现脚印就报信的人。你们愿意干这个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慢慢有人点头。
他说:“愿意留下的,向前一步。”
两百七十人出列。
张定远让人搬来三根长木桩,在地上画出三条线。“这是队列。今天第一件事,学会站。”他站到最前面,双脚并拢,背挺直,双手贴裤缝。“像这样。”
他一个个走过,扶正肩膀,踩下翘起的脚跟。有人晃,他就用手顶住后背,让那人靠着自己站稳。一个少年站了不到半刻钟就腿抖,差点跪倒,他伸手托住对方胳膊,等缓过来才松开。
中午前,所有人终于能在口令下完成立正、转向、齐步走。虽然动作生硬,但至少能听懂命令。
下午开始分组训练。
他把三百人分成十队,每队配两名老兵协助管理。训练内容只有三项:晨跑两圈,俯卧撑二十,深蹲三十。每人完成一组后休息片刻,再轮下一组。他规定不准强迫任何人超量练习,体力不够的可以减半,但必须每天坚持。
第一天结束时,一半人走不动路。有人坐在地上哭,说练不动了。有个瘦弱青年跑到角落呕吐,吐完蹲在地上发抖。
张定远走过去,蹲在他面前问:“叫什么名字?”
“陈二狗……”青年低着头。
“为什么来?”
“去年我家房子烧了。娘被推倒摔断了腿。我不想再看着他们受苦。”
张定远站起来,脱掉铠甲和外袍,只穿单衣。“全体集合。”
所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列队。
他说:“我陪你们做完今天的项目。”
他带着队伍跑完两圈,做俯卧撑时手掌磨破皮,血渗出来也没停。深蹲到最后十个,他的膝盖发出响声,但他咬牙做完。泥地匍匐时,他带头爬过湿土区,脸上沾满泥水。
最后一个人收队时,天已经黑了。
当晚,他让人在操场边搭起帐篷,拿出纸笔继续写《新军操典》。里面写了基本口令、旗语识别方法、夜间警戒流程。他还画了简单图示,比如红旗下压表示危险,绿旗横摆表示安全通行。
第二天清晨,鸡还没叫,他就醒了。
走出帐篷时,发现已有二十多人在校场边上自发练习队列。那个叫陈二狗的青年也在其中,正扶着树干做深蹲。见他出来,一群人立刻站好。
“报告将军,我们想早点练。”
张定远看了他们一眼,走到队前:“继续。”
这一天训练照常进行。他调整了轮替顺序,让体能差的先练轻项,体力好的带人示范。他还设置了模拟哨岗,在校场西北角搭了个高台模型,安排四人一组轮流值守,学习观察与记录。
第三天出现逃兵。
早上点名,少了五个人。亲兵追出去十里,在半道把人拦回来了。那五人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张定远没骂他们。他让人拿来五套备用短衫和布鞋,亲自递过去。“穿上。你们怕辛苦,我能理解。但如果人人都跑了,谁来守这片地?”
其中一人哽咽:“我不是不怕死……我是怕练不好,拖累别人。”
“没人天生就会。”他说,“我当初也被教头踢出队伍三次。但我每次回来都比上次多做一个俯卧撑。你们也一样,一天不行,就两天。只要站在这里,就是守土的人。”
五人重新归队。
第五天,所有人在口令下能完成整套基础动作。跑步不再有人中途倒下,队列也能保持整齐。模拟哨岗的士兵开始学会用纸笔记下“可疑船只”“异常脚印”等信息。
张定远开始加入协同训练。他让火铳组与刀盾兵配合演练推进节奏,要求前者射击后立刻后撤,后者上前掩护。一开始乱成一团,有人撞在一起,有人喊错口令。他不停打断,重来,直到动作连贯为止。
第七天傍晚,最后一轮合练结束。全队列队站立,汗水顺着脸颊流下,但没有人动。
他站在前方,看着这群七天前还站不稳的人,说:“你们现在不是普通百姓了。你们是福建的第一道防线。我不指望你们冲锋陷阵,我要你们做到一件事——只要敌人敢靠近海岸,就必须有人看见,有人报信,有人挡住。”
全场静默。
片刻后,有人小声说:“我们能做到。”
声音渐渐变大。
“我们能做到!”
他没有笑,只是抬起手,行了一个标准军礼。
当天夜里,他留在校场帐篷里,继续修改《新军操典》。油灯下,他写下新的一条:每日晨练后检查脚底,防止溃烂;负重训练不得超过自身体重三分之一;伤病者立即调离高强度科目。
他放下笔,走到帐篷口。
外面月光照在校场上,还能听见远处传来低声背诵口令的声音。他认出那是陈二狗和几个同伴,正在加练队列动作。
他站着没动。
远处,一名新兵做完第十个深蹲,摇晃了一下,旁边的人立刻伸手扶住。两人说了句话,接着继续练习。
张定远转身回到桌前,拿起未完成的手稿,翻到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