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
无垠的、吞噬一切的白色。
登陆艇在那诡异烙印的牵引下,如同幽灵船般滑行在这片纯粹的、令人心智迷失的虚空中。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只有手腕上那越来越清晰的白色脉络,如同唯一的罗盘,指向未知的前方。
林星语紧紧守在顾怀远身边,感知着他那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般微弱的生命气息,心如刀绞。这片“白”似乎在不断抽离他赖以维系的最后生机,生命印记的力量在这里被压制到极限,她的每一次渡入都如同杯水车薪。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随着航行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收紧。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希望时,前方那永恒的白色帷幕,终于被撕开了一道“裂口”。
那并非物理上的缺口,而是一片区域的“白”变得稀薄、黯淡,显露出其后一片……破碎、衰败、却又顽强维系着的 “绿意” 。
那是一片悬浮在白色虚空中的、由无数断裂的翡翠色枝干、枯萎的能量藤蔓、以及大片大片黯淡的、仿佛蒙尘宝石般的苔藓构成的 “孤岛” 。其规模远比“生命摇篮”星云要小,且处处透露着一种力不从心的衰颓感,仿佛一个重伤垂死的巨人,蜷缩在角落,艰难喘息。
这里,就是沈青回响指引的、“织命者”最后的避难所——“遗落苗圃”。
登陆艇被烙印的牵引力带着,缓缓驶入这片衰败的绿意之中。一穿过那层稀薄的边界,那股令人窒息的“静”与“白”的压制感骤然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外部白色虚空的隐隐压迫,但至少在这里,生命的气息得以勉强存续。
几乎在进入的瞬间,一道熟悉而无比虚弱的意念,便如同等待已久般,连接上了林星语。
“……终于……回来了……”“生命织缕”的意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黯淡,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沧桑,“……欢迎……来到……吾等……最后的……栖身之所……”
“前辈!”林星语如同见到亲人,急切地传递意念,“怀远他……快不行了!求您救救他!”
“……不必……担忧……”“生命织缕”的意念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平静,“……将他……置于……‘根源之苔’上……这片苗圃……最后的生机……会尽力……维系他的……存在……”
随着它的指引,登陆艇下方,一片相对完整、散发着微弱温润光泽的暗绿色苔藓区域缓缓隆起,形成一个天然的平台。林星语小心翼翼地将顾怀远转移过去,当他身体接触苔藓的瞬间,那些苔藓立刻亮起了柔和的绿光,精纯而古老的生命能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缓慢而持续地注入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顾怀远那几乎消失的生命体征,终于停止了下滑,虽然依旧微弱得令人心惊,但至少暂时稳住了。
林星语长长松了一口气,虚脱般地坐在苔藓旁,这才有精力仔细观察这片“遗落苗圃”。
目之所及,皆是破败与疮痍。断裂的枝干如同巨人的骸骨,枯萎的藤蔓无力地垂落,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如同草木灰烬般的衰亡气息。只有少数几片区域,还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生命光点,如同风中残烛。
“前辈,这里……发生了什么?”林星语心痛地问道。
“……为了……送汝等……穿越‘回廊’……吾……动用了……苗圃……积攒无数岁月的……本源之力……”“生命织缕”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同时……也为了……抵挡……‘白潮’苏醒前……的……第一波……‘同化波纹’……”
……代价……便是……如此……”
林星语心中巨震,原来这片苗圃的衰败,竟是为了帮助他们!愧疚与感激交织在一起,让她喉头哽咽。
“那‘白潮’……究竟是什么?‘源初代码’又是什么?”她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白潮’……即是……这片……‘绝对之白’……”“生命织缕”的意念带着深深的忌惮,“……它是……‘源初代码’……力量……最直接的……显化……旨在……抹除一切……‘变量’……与……‘无序’……将万物……归于……最纯粹的……‘存在’……”
……而‘源初代码’……其本质……或许……并非……创造者……而是……‘管理者’……或者说……‘清道夫’……”
……它……维护着……某种……基于‘绝对秩序’的……宇宙……底层架构……任何可能……导致架构失稳的……‘文明跃迁’……‘个体超脱’……都会被它……视为……需要……清除的……‘病毒’……”
……‘心象之壁’……便是……它设立的……第一道……也是……最关键的……‘防火墙’……”
管理者?清道夫?防火墙?!
这真相,比林星语想象的更加冰冷,更加残酷!宇宙并非自然演化的舞台,而是一个被严格“管理”的系统,任何试图超越“权限”的行为,都会招致无情的格式化!
“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林星语感到一阵无力。
“……方法……并非……没有……”“生命织缕”的意念微微波动,“……‘源初代码’……也并非……完美无缺……”
……这片‘遗落苗圃’……以及……其他……散落在‘白潮’中的……‘火种’……便是……证明……”
……吾等……需要……联合……”
……需要……一个……能够……承载并协调……所有‘变量’与‘反抗’力量的……‘核心’……”
它的意念,若有若无地扫过苔藓平台上依旧昏迷的顾怀远。
林星语瞬间明白了。“织命者”将希望,寄托在了顾怀远身上,寄托在了他那新生的、能够融合混沌、协调规则、甚至“否定”定义的“混沌协调”之力上!
“可是他现在……”
“……他的……蜕变……尚未……完成……”“生命织缕”的意念带着一丝期待,“……‘根源之苔’……能维系他的生命……但……最终的苏醒……与……力量的……真正觉醒……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足以……点燃他……全部潜能的……‘压力’……”
契机?压力?
林星语还欲再问,突然,整个“遗落苗圃”猛地一震!
外部那无垠的白色虚空,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开始荡漾起一圈圈清晰可见的、带着强烈 “同化” 意味的 白色涟漪!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志,如同苏醒的巨兽,缓缓扫过这片衰败的绿意!
“白潮”的活性,正在急剧升高!它似乎察觉到了这片“苗圃”的异动!
“……时间……不多了……”“生命织缕”的意念充满了急迫,“……‘白潮’……即将……全面苏醒……届时……一切……未被‘同化’的……存在……都将……被……抹除……”
……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并……联合……其他……‘火种’……启动……最终的……‘变量共鸣’……”
它传递给林星语一组极其复杂的、由多种规则频率交织而成的坐标信息。
“……这是……吾所能……感知到的……其他……‘火种’……可能存在的……方位……”
……带上他……出发吧……”
……苗圃……会为汝等……进行……最后一次……‘规则伪装’……但……效果……无法持久……”
……未来的路……要靠……汝等……自己了……”
话音落下,林星语感到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包裹住了她和顾怀远,以及那艘残破的登陆艇。周围“遗落苗圃”的衰败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扭曲,仿佛正在从这片白色虚空中被强行“隐藏”起来。
这是“织命者”在为他们的撤离做最后的掩护。
林星语知道,分别的时刻到了。她看向这片给予他们最后庇护的衰败苗圃,看向那不知隐藏在何处的“织命者”意识,深深地将这份恩情刻入心底。
她回到登陆艇,启动引擎(在苗圃力量范围内,引擎恢复了部分功能),将昏迷的顾怀远和那团承载着他的“根源之苔”小心安置好。
“我们走吧。”她轻声说,像是在对顾怀远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登陆艇缓缓驶出那片逐渐隐匿的绿意,重新投入无边无际的白色虚空。
手腕上,那布满白色脉络的烙印,在离开苗圃后,再次变得活跃,散发出清晰的牵引力,指向了“织命者”提供的某个坐标方向。
林星语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片即将彻底消失在白色中的“遗落苗圃”,握紧了操控杆。
前路,是寻找散落的“火种”,是唤醒顾怀远,是直面苏醒的“白潮”与“源初代码”的最终对决。
希望渺茫,但……他们别无选择。
登陆艇化作一道微光,向着第一个“火种”坐标,决绝前行。
而在他们身后,那白色的虚空深处,仿佛有亿万个冰冷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
(第七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