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山路被夜雾浸得湿冷，沈青竹走在最前，青锋剑鞘擦过山石时发出细碎的响。
顾昭望着她耳后那点幽蓝的血痕，喉结动了动——方才在幽冥狱立誓时，她割发系剑的血明明是赤红的。
山风突然卷来焦糊味。
顾昭瞳孔微缩，拽住沈青竹手腕：有烟火气。
火光映亮山坳时，沈青竹的剑已出鞘。
二十多个山匪正踹开村民的土屋，为首的络腮胡揪着老妇的发髻，刀尖抵在她佝偻的背上：交不出银钱，就拿这把老骨头填灶！
青竹。顾昭按住她要挥剑的手，先救人质。
沈青竹点头，剑尖挑起地上的碎石，地击在络腮胡腕间。
那匪首吃痛松手，老妇踉跄着扑进人群。
可就在这时，青锋剑突然发出蜂鸣，剑穗上的青玉地裂开——沈青竹握剑的手不受控地偏了半寸。
小心！顾昭大喊。
晚了。
穿粗布短打的孩童举着木棍冲过来，正撞在剑锋上。
血花溅在沈青竹衣襟，像朵开败的红梅。
孩童的右臂齐肘而断，滚落在地的小手里还攥着半截青杏。
不——沈青竹踉跄后退，剑坠地。
她望着染血的指尖，突然捂住嘴跪在地上。
胃里翻涌着酸水，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十二岁时暗卫训练，她挥剑斩断叛逃者的腿；上个月剿匪，她刺穿山匪心脏时溅到脸上的血；此刻这孩童的哭嚎，竟比那些都要清晰百倍。
杀错了？那就杀更多。
冰冷的女声突然在识海炸响。
沈青竹浑身剧震，抬头时，视野里的山匪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唯有那孩童的断肢在火光下泛着青白。
她颤抖着去摸腰间的玉佩——那是顾昭去年在市集给她买的，刻着二字。
可指尖刚碰到玉坠，识海深处就涌出刺痛，像有把冰锥在搅碎她的理智。
青竹？顾昭蹲下来，掌心覆在她后颈。
沈青竹猛地抬头，眼底泛着不正常的幽蓝。
她抓住顾昭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血肉里：我...我刚才听见有人说话。
她说...说我该杀更多。
顾昭心头一沉。
他注意到她耳后的血痕正顺着脖颈往下淌，幽蓝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是幽冥之气。
当晚借宿的破庙漏着月光。
沈青竹裹着顾昭的外衣坐在草堆里，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青锋剑被她搁在膝头，剑刃上缠着她白天撕下的衣襟——那是给孩童止血用的，此刻布帛上还凝着暗红的血痂。
影蝶。
细微的振翅声从梁上飘落。
巴掌大的黑蝶停在沈青竹膝头，蝶翼展开，露出片刻着符文的玉简。
她指尖刚碰到玉简，识海里就炸开一道信息：忘川渡口，玄真子候。
谁的信？顾昭端着药碗走进来，药香混着庙里的霉味。
沈青竹慌忙把玉简藏进袖中：...无关紧要的。她不敢看顾昭的眼睛，接过药碗时，青瓷碗沿被她捏出细不可闻的裂纹。
深夜，顾昭的鼾声轻得像山风。
沈青竹摸黑起身，青锋剑在鞘中轻吟。
她最后看了眼草堆里的身影——顾昭侧身躺着，手还搭在她方才坐过的位置。
月光透过破窗落在他眉骨上，把那道去年剿匪时留下的伤疤照得发亮。
对不住。她对着空气说了句，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月婵的星盘在晨雾中炸裂时，顾昭正蹲在灶前添柴。
火星溅到他手背，他却浑然不觉——星盘碎片上的轨迹告诉他，沈青竹的命星正朝着忘川渡口偏移，而那方向，是幽冥裂缝新生的乱源。
她被骗了。月婵攥着星轨残片，指尖发白，玄真子，地府天机殿的旧部，百年前策反过三名阴将叛逃。
他说要帮青竹掌控剑魂？
不，他是要用她当人质，牵制你这个新阴帝。
顾昭的指节捏得泛白。
他抓起案上的轮回笔，笔杆上的阴纹突然泛起金光——那是这几日收集的功德在沸腾。
忘川渡口。他说，现在去。
三日后的忘川渡口飘着腐叶味。
玄真子穿着墨绿道袍立在渡头，身后跟着七八个阴差，最前面的两个捧着朱漆木盒，盒中隐约可见剑鞘的轮廓。
顾殿主。玄真子拱了拱手，我正等新剑判呢。
顾昭没接话。
他望着渡口红雾里的身影——沈青竹站在玄真子身侧，青锋剑抱在怀里，耳后的血痕已蔓延到锁骨，像条幽蓝的毒蛇。
她抬头看见顾昭，瞳孔骤缩，后退半步撞在玄真子身上。
退下。顾昭声音平静，却像重锤砸在众人心口。
他取出轮回笔，笔尖蘸了蘸指尖的血——那是用阴帝权柄引动的功德血。
笔锋在半空划出金纹：三日之内，妄图夺我所爱者，必自败。
墨迹未干，玄真子身侧的两个阴差突然惨叫。
他们的胸口裂开血洞，魂魄被无形的手拽出体外，远处传来阴兵叩甲的声音——顾昭的镇魂殿虚影浮现在空中，殿门大开，黑白无常提着锁链走了出来。
玄真子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去拉沈青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甩开。
你骗我。沈青竹的声音在发抖，你说地府能帮我控制剑魂，可他们...他们怕我。
那是因为你不够强！玄真子急了，你体内的剑魂女判，是地府最锋利的刀——
住口！沈青竹捂住耳朵。
识海里的刺痛突然加剧，她看见那个冰冷的身影了：红衣，黑发，眉间点着朱砂，手里握着和青锋剑一模一样的剑。
你为何还要留恋人间？那身影开口，声音和那日在识海响起的如出一辙，他们只会怕你，躲你，像躲瘟疫。
沈青竹后退，撞在渡头的石桩上。
她望着顾昭，他站在红雾里，轮回笔还握在手里，可眼底没有惧意，只有她熟悉的，要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
沈青竹！顾昭的声音穿透红雾，像根烧红的铁钉钉进她心口，你敢跟别人走试试！
沈青竹浑身剧震。
她望着顾昭一步步踏破渡口的结界，脚边的红雾被他的气势冲散。
他手里没拿轮回笔，而是捧着一碗幽蓝的汤——孟婆汤的雾气缠绕着他的手腕，在他手背烫出红痕。
我不信命。顾昭站在她面前，汗水顺着下巴滴进汤里，也不信你会丢下我。
沈青竹张了张嘴，想说别过来，可识海里的剑魂突然暴走。
她感觉有把刀在割自己的喉咙，鲜血涌进嘴里，腥甜得让她睁不开眼。
走...她想推顾昭，手却不受控地掐住他后颈。
青锋剑地出鞘，剑尖抵在顾昭心口——只要她再用三分力，这把跟了她十年的剑，就要刺穿他的心脏。
顾昭却笑了。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眶，把孟婆汤凑到她唇边：喝了它，我们重新来。
沈青竹的指尖在颤抖。
剑刃刺破顾昭衣襟的瞬间，她听见他说：我数到三，你要是还不肯跟我走，我就强灌。
三——
青锋剑坠地。
沈青竹捂住耳朵尖叫：你来干什么？
我不想伤你！可顾昭已经扣住她的后颈，孟婆汤的雾气裹着他的体温涌进她鼻腔。
她望着他眼底的坚持，突然想起初遇那天——他举着采药篮站在暗桩前，被她的剑抵着咽喉，却还能笑着说：姑娘的剑穗真好看。
原来有些羁绊，早就在血脉里扎了根。
顾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带着温度的指腹抹掉她嘴角的血：我带你回家。
话音未落，沈青竹识海里的剑魂虚影突然暴起。
那柄和青锋剑一模一样的剑穿透她的识海，直刺向顾昭——
而顾昭的手，正捏着她的下颌，将孟婆汤缓缓送进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