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晨雾掠过断崖,顾昭低头替月婵理了理额前碎发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
丹顶鹤的清鸣还在头顶盘旋,爪间明黄色信笺上二字的烫金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是南陈国师府独有的鹤纹火漆,连月婵的指尖都在发颤。
我与你同去。她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掌心里全是冷汗,师父...他最擅长用星象设局,你若单独赴约——
你现在连筑基境的灵力都提不起来。顾昭截断她的话,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那道淡青的影蛊抓痕,影蛊蚀了你的三魂七魄,孟婆汤虽洗去了记忆里的毒,但元气得养三日。他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头,语气放软,我去会会他,顺便让鬼影把影门老巢端了——青竹已经在总坛外布下天罗网,你信我?
月婵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芒,突然想起昨夜在孟婆汤里看见的画面:玄冥将她的星图拓本递给影狐时,袖口露出半枚玄铁虎符,与二十年前南陈先帝暴毙那晚,守在寝宫门外的暗卫腰牌纹路一模一样。
她喉间发紧,终是松开手:当心他的星陨棋,每颗棋子里都封着三途河的阴魂。
顾昭应了声,转身时衣摆扫过石案。
案上影狐留下的淬毒飞针还在冒烟,针尾红绳被功德烧出焦黑的锯齿状——他弯腰捡起一根,收进袖中。
这是证据,也是筹码。
鬼影。他低唤一声,黑雾从石缝里渗出来,凝成半透明的人形,带阴兵走密道潜进影门总坛,布镇魂封魂阵。
记住,先断他们的引魂幡,再锁地脉。鬼影的面部轮廓扭曲了一瞬,算是应下,转身时黑雾里传来铁链轻响——那是阴兵们在磨爪。
青竹。顾昭又喊了一声。
林梢突然掠过寒芒,穿玄色劲装的女子从树顶跃下,腰间乌鞘剑嗡鸣出鞘三寸,剑脊映着她冷白的脸:外围暗桩我清了十七处,剩下的三处在悬崖边。她瞥了眼月婵苍白的脸,剑刃地回鞘,你去国师府,影门总坛的活我接了。
顾昭笑了笑,从怀里摸出枚青铜令牌抛给她。
那是阴司镇魂殿的分令,刻着字的一面泛着幽蓝微光:遇到棘手的,捏碎它,阴兵听你调遣。
沈青竹接住令牌时,指腹被那股凉意激得一缩。
她望着顾昭转身走向山脚下的马车,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判官笔——笔杆是玄铁铸的,笔锋却泛着玉色,像极了他看月婵时的眼神。
顾昭!她突然出声。
他回头。
若那老东西敢动你一根汗毛。沈青竹按上剑柄,嘴角扯出抹冷硬的笑,我就拆了他的观星台,把星图一张张糊在他棺材上。
顾昭的笑声被山风卷走。
他上了马车时,车帘被月婵悄悄塞进来个小布包——是她亲手绣的平安符,绣着只振翅的鹤,针脚歪歪扭扭。
他捏着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硬邦邦的东西,展开一看,是半块缺角的月饼,已经放硬了。
昨日中秋,我...我本想等你回来。月婵的声音从车外飘进来,带着点鼻音,后来被影狐抓了,就藏在袖子里。
顾昭低头咬住月饼,麦香混着芝麻的焦香在齿间炸开。
他望着车窗外渐远的断崖,把平安符塞进心口,那里贴着他的阴司玉牌,烫得人发疼。
国师府的朱漆大门在正午时分打开。
顾昭下马车时,门内飘出的沉水香里混着血腥气——是新杀的雄鸡,用来镇阴邪的。
门两侧站着十二名道童,每人手里举着青铜灯,灯油烧得噼啪响,灯芯却是人发搓的。
顾公子请。引路的道童垂着眼,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国师在听鹤阁设宴。
听鹤阁建在人工湖中央,九曲桥的汉白玉栏杆上刻满星图。
顾昭踏上桥时,脚边突然掠过道黑影——是只断了腿的乌鸦,翅膀上沾着血,正往湖里扑腾。
他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乌鸦,湖面突然炸开水花,条青鳞蛇窜出来咬住乌鸦脖颈,蛇信子扫过他手背,凉得像浸过冰窖。
顾公子好兴致。
声音从阁内传来。
顾昭抬头,见穿玄色道袍的老者倚着栏杆,手里端着青瓷杯,杯里浮着片茶叶。
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却能看见眉骨处有道刀疤,从额角直贯到下颌,像条狰狞的蜈蚣。
国师大人。顾昭走上阁,扫过桌上的菜肴——清蒸鹿胎、红烧熊掌、还有盘血淋淋的人心,这席面,倒像是给死人准备的。
玄冥笑了,刀疤跟着扭曲:顾公子可知,影门养了三十年的影蛊,需要多少活人喂养?他夹起块鹿胎放进顾昭碗里,他们用婴孩的血养蛊,用孕妇的骨炼阵,我不过是借他们的手,清一清这乱世里的浊气。
顾昭盯着碗里的鹿胎,突然想起月婵记忆里的画面:玄冥把她的画像交给影狐时,说这丫头的命数太干净,正好用来引阴司的气。
他捏紧筷子,指节发白:所以你让影狐抓她,是为了引我来?
非也。玄冥放下杯子,杯底磕在檀木桌上发出脆响,我要的是阴司镇魂殿的权柄。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眼底泛着疯癫的光,你以为影门为什么能养出蚀魂蛊?
我早就在他们的引魂幡里下了锁魂咒,所有被影蛊害死的人,魂魄都被我封在观星台的星石里。
等三国战乱一起,血光冲开地府的门,我就能用这些魂魄换阴司的权柄——到那时,我就是人间的阴帝!
顾昭的手指在袖中轻轻画了道符。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镇魂殿在震动,阴时室的时间流速突然加快,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他望着玄冥癫狂的脸,突然笑出声:你可知阴司的权柄要怎么拿?
玄冥一怔。
要拿,就得用命换。顾昭的声音冷下来,你锁了十万冤魂,功德早就是负数。就算真能打开地府的门,第一个被吞掉的,就是你。
玄冥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拍了下桌子,阁外的青铜灯同时熄灭。
顾昭感觉后颈一凉,转头时正看见十二道黑影从灯里窜出来——是被封在灯油里的怨魂,青面獠牙,指甲足有三寸长。
顾公子,尝尝我养的灯魂。玄冥抄起桌上的人心,塞进嘴里嚼得鲜血淋漓,等你死了,我就把你的魂魄封在星石最中央,看着你亲眼见我如何颠覆这乱世!
顾昭反手抽出腰间的判官笔。
笔锋触到怨魂的瞬间,金芒暴涨,最前面的怨魂发出刺耳的尖叫,被功德烧得只剩团黑雾。
他望着玄冥扭曲的脸,突然想起月婵说的星陨棋。
他扫过桌上的棋盘,七枚黑子在星位上泛着幽光——那是七颗被封了阴魂的棋子。
你说影门是棋子。顾昭握着判官笔走向玄冥,笔锋在他面前半寸处停住,可你,又何尝不是别人的棋子?
玄冥的动作顿住。他突然闻到股焦糊味,像是烧纸的味道。
不好!他踉跄着后退,我的星石!我的锁魂咒——
顾昭笑了。
他刚才借捡筷子的动作,用判官笔在桌下画了道引魂符。
此刻识海里的镇魂殿正传来震动,那是鬼影在影门总坛启动了镇魂封魂阵的信号。
他望着玄冥惨白的脸,轻声道:你以为影门总坛的引魂幡是用来招魂的?不,那是用来引我的阵。
你...你敢!玄冥扑过来要抓他的手腕,却被判官笔的金芒弹开,影门覆灭,我的星石就会反噬,我会死的!
所以我才说你勾结的是将死之人。顾昭退到栏杆边,望着湖面倒映的天光,现在,该算算你伤月婵的账了。
他咬破指尖,在判官笔上抹了抹。
功德化作金墨,在虚空里写出一行字:三日内,逆天者必亡。
玄冥突然惨叫。
他的道袍下渗出黑血,脸上的刀疤开始溃烂,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骨茬。
他踉跄着栽倒,抓住顾昭的裤脚:救我!
我有拓跋宏的密信,他在北方养了三十万死士,他要——
晚了。顾昭甩开他的手,鬼影,带他去阴时室。
黑雾从地底涌出,卷着玄冥的惨叫消失不见。
顾昭望着湖面重新亮起的青铜灯,灯芯里的人发已经烧尽,只剩下截焦黑的木棍。
他摸出月婵塞的平安符,指尖触到里面的月饼,突然觉得有些饿。
影门总坛的火光在傍晚时分映红了半边天。
顾昭赶到时,沈青竹正站在废墟前,乌鞘剑上还滴着血。
她看见他,把个绣着影门标记的锦盒抛过来:典籍、蛊虫、阵图都在里面,鬼影押着二十三个活口去雁门了。
顾昭打开锦盒,里面的蛊虫还在蠕动,被镇魂阵的阴气冻得缩成一团。
他合上盒子,望向北方。
那里有片阴云压着地平线,像头蛰伏的巨兽。
青竹。他说,把这些东西封进镇魂殿的冰窖里。
你在想什么?沈青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漫天晚霞。
拓跋宏。顾昭摸了摸心口的平安符,玄冥临死前提到他,说他养了三十万死士。他顿了顿,影门覆灭了,但这乱世的局,才刚刚开始。
夜风卷起废墟里的灰烬,落在他肩头。
顾昭望着北方的阴云,突然听见识海里传来细微的轰鸣——像是黄泉的水在翻涌。
他摸了摸腰间的判官笔,笔锋微微发烫,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回雁门。他对沈青竹说,该去镇魂殿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