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马腹下翻涌，顾昭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枣红马的脖颈。
这畜生吃痛，嘶鸣着放慢了脚步——但他知道，身后那十二道影子不会因此松懈。
前世在中东维和时，他带小队执行侦察任务，曾被反政府武装追了三天三夜。
那时他就懂了，猎物若想反杀，得先让猎人确信自己已经触手可及。
此刻山风卷着松针的清香钻进鼻腔，他望着前方被雾气割断的山道，喉结动了动。
就是这儿。他低喝一声，马缰突然一松。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却在岔路口猛地偏了方向。
顾昭借势滚下马背，单膝点地时已摸出腰间的短刀，在左侧树干上划了道浅痕——这是给阴兵的标记。
识海里的镇魂阵突然翻涌，像是有千万只手在撕扯他的意识。
他闭了闭眼，任由那股熟悉的阴凉顺着脊椎爬上来。
三个模糊的身影从他背后的雾气里渗出来，衣着、身形与他分毫不差，连发梢沾的晨露都一模一样。
他对着空气比了个前冲的手势。
三个阴兵立刻翻身上马，枣红马的嘶鸣混着马蹄声撞碎晨雾，眨眼就没入了东边的密林。
顾昭贴着树干滑进阴影，指尖掐住腰间的判官笔。
笔杆上的阴纹硌得掌心生疼，却让他的呼吸愈发平稳。
他数着心跳——三、二、一。
冷喝声像把刀劈开雾幕。
顾昭眯起眼，看见十余个黑影从西侧的灌木丛里钻出来。
为首的是个宽肩汉子，玄色劲装下缠着青铜护腕，腰间悬着的九环刀还带着鞘，但刀镡上的暗卫青竹纹在雾里泛着冷光——是赵无极。
追了二十里，这小子倒会挑地方。一个尖脸暗卫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岔路口的两排马蹄印，东边林子密，西边是断崖，他选东边...
赵无极的拇指摩挲着刀镡，真要跑早该选西边，借着断崖风声混脚印。
东边...他突然抬头，盯着那三个正在林子里晃动的身影，去两个，截断他后路。其余人，跟我上！
十把刀同时出鞘的声音，像一阵急雨。
顾昭看着暗卫们猫腰冲向东边，连呼吸都放轻了。
直到为首的暗卫挥刀砍向最前面的，他才微微勾了勾唇。
刀光劈进虚影的瞬间，那突然散成一团黑雾。
暗卫的刀刃擦着树干削下块树皮，人却因收势不及撞在树上，额头立刻肿起个青包。
邪术！尖脸暗卫的刀落地，那不是活人！
慌什么？赵无极的九环刀终于出鞘，刀身映着他骤沉的脸，暗卫的刀，斩过妖道，劈过精怪，还怕这...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密林深处突然响起沙沙的轻响，像是有千军万马踩着落叶逼近。
但等暗卫们转头，只看见数十道半透明的影子从树缝里渗出来，青灰色的衣摆扫过他们的手背、后颈，带起刺骨的寒意。
阴...阴兵？有人颤抖着去摸腰间的符纸，却发现指尖刚碰到符袋，就有团黑雾地钻了进去，符纸立刻化作飞灰。
结阵！赵无极暴喝一声，九环刀在头顶划出银弧。
但暗卫们的刀光刚碰着阴兵虚影，那些影子就像水一样散了，下一刻又从另一侧的树后钻出来，指甲般的阴气刮得他们脖颈生疼。
顾昭在树后看得清楚。
他摸出判官笔，笔尖蘸了蘸指尖——刚才划破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混着识海里涌出的功德金芒，在笔锋上凝成一滴琥珀色的墨。
他对着空气虚画一笔。
山道尽头的雾墙突然翻涌，像被无形的手扯开道裂缝。
暗卫们刚要冲出去，却见那裂缝里爬出无数青灰色的手，将出口死死堵住。
有个暗卫不信邪，挥刀劈向那些手，刀刃却像砍进水里，震得他虎口崩裂。
赵统领，这...这是阴司手段！尖脸暗卫退到赵无极身后，声音带着哭腔，咱们暗卫司的术法镇不住啊！
赵无极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望着四周越聚越多的阴兵，突然想起三年前在乱葬岗遇过的那只厉鬼——可那厉鬼哪有这等阵仗？
此刻他的九环刀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刀身被阴气侵蚀，正在慢慢生锈。
退！往回退！他咬着牙吼道，去...去喊沈统领！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的剑光突然撕裂雾幕。
那剑快得像道闪电，从东边的树冠上直劈下来，所过之处阴兵虚影纷纷溃散。
顾昭瞳孔微缩——这剑气里带着他熟悉的竹香，是沈青竹的剑。
一声，九环刀被挑飞。
赵无极捂着发麻的手腕抬头，正看见一道月白身影踏在树梢，腰间的青竹剑还在嗡鸣。
沈青竹的面纱被山风吹起一角，露出紧抿的唇，目光像淬了冰的剑尖，直直刺向顾昭藏身的树影。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比山风更冷。
顾昭没有回答。
他摸了摸腰间的判官笔，又看了看四周正在消散的阴兵——沈青竹的剑气太强，再留下去阴兵会被彻底打散。
他对着识海轻喝一声，剩下的阴兵立刻化作黑雾钻进他的袖口。
沈统领的剑，比信里的字锋利多了。他从树后走出来，拍了拍衣摆的草屑，嘴角挂着笑，不过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突然转身冲进密林。
沈青竹的剑鸣再次响起，却只削下他半片衣角。
等她落地时，林子里只剩满地狼藉的暗卫，和远处逐渐消散的马蹄声。
她反手将青竹剑插回剑鞘，指尖掐住腰间的暗卫令，沿着马蹄印，去北边山谷！
山风卷着松涛声掠过她的耳际。
沈青竹望着密林深处，忽然想起今早拆信时，信纸上那滴晕开的墨点——原来不是急出来的汗，是她握笔的手，在听见这个名字时，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北边山谷的方向，传来一声马嘶。
她的指尖轻轻按上剑柄。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山谷口的巨石上。
顾昭勒住马，望着身后被月光拉长的影子——那是道执剑的影子，正踩着月光，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