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殿内的烛火被穿堂风刮得忽明忽暗，顾昭指节抵着裂开的石桌缓缓起身，暗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冥河般的冷意。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那名跪于阴司阶前的女子，与此刻浑身发抖的北周公主，在他意识里重叠成一道血影。
原来七世前那笔心软，终究要在此刻了断因果。
玄真子。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缩在廊柱后的白须老道，红鸾劫本是渡情劫的善术，你却用来困人心智、乱人间气运。
玄真子膝盖一软跪在青砖上，道袍下摆沾了酒液的污渍：顾大人明鉴！是公主以灭门相胁，老臣......
住口。顾昭指尖扣住判官笔，笔杆上二字泛起幽蓝光芒，因果从来不是胁迫能推脱的。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坠在冥簿泛黄的纸页上，笔尖悬在玄真子三字上方，你用禁术时，可曾想过被红鸾阵困住的无辜百姓？
玄真子突然剧烈颤抖，灰白的胡须沾着冷汗：不、不要！老道愿以百年阳寿赎罪......
话音未落，顾昭笔尖重重落下。
玄真子，红鸾劫乱世，罪当诛。
冥簿腾起一缕黑烟，玄真子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呜咽。
他七窍同时渗出黑血，指甲深深抠进青砖里，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攥住脖颈，缓缓蜷成虾米状。
最后一声抽气都未发出，便直挺挺栽倒在地，死不瞑目的双眼还凝着惊恐。
顾昭！
歇斯底里的尖叫撕裂殿内的死寂。
宇文珠踉跄着扑过来，金步摇上的珍珠撞得叮当响——正是前世那支断尾金步摇的模样。
她攥住顾昭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他手腕：你明明该记得我！七世前你在阴司放我转世，说下不为例
顾昭垂眸望着她染了酒渍的裙角，喉间泛起钝痛。
前世那滴落在生死簿上的墨痕，终究是他种下的因。
可此刻眼前的女子，早不是当年那个求见情郎一面的可怜人了——她为困住他，屠了三城百姓做红鸾阵的血引；为逼他就范，将北周边防图卖给山戎部落。
你记错了。他抽回衣袖，指尖抚过她发间的金步摇，我那时动的是怜悯，不是情分。
宇文珠瞳孔骤缩，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浸着血：怜悯？那我就用这怜悯做刀！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断因果？我偏要......
归地府吧。
顾昭笔尖再落。
冥簿上宇文珠三字泛起金光，女子的身形突然变得透明。
她伸手想抓顾昭的衣襟，指尖却穿透了他的玄袍。
最后一刻，她眼里的疯狂褪去，露出七世前那个跪在阴司阶前的少女模样：原来......是我错把慈悲当......
话音消散在风里，只余下满地破碎的金步摇，和几滴未干的酒渍。
大人！
影蝶的尖叫从殿门方向传来。
这北周密探不知何时摸到了门口，裙角还燃着烛台溅落的火星。
她撞开两名吓呆的侍女，发簪散乱，脸上脂粉被泪水冲成两道黑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这就回北周复命说议和成功！求您......
站住。
一道寒光掠过影蝶脚边。
赵无极横剑拦住她退路，玄色暗卫服上还沾着方才护主时的血渍。
他左手按在剑柄上，目光像淬过毒的箭：顾大人要的是北周三十万边军的布防图，不是你的命。
影蝶瘫坐在地，望着逼近的镇魂阵——那团黑雾里隐约能看见披甲阴兵的轮廓，骨刀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她颤抖着从衣襟里摸出个蜡丸，指甲掐破蜡封：我招！雁门关驻军两万，大同城藏着粮草......
顾昭接过蜡丸时，指尖触到影蝶冰凉的手背。
他扫过蜡丸里的密信，目光渐冷——原来北周所谓，不过是拖延时间，等山戎骑兵绕后包抄南梁侧翼。
传我令。他将密信递给旁边的亲卫，声音像敲在青铜上的战鼓，北周无诚意议和，朕即刻北伐！
殿外突然响起低沉的轰鸣。
镇魂阵黑雾翻涌，成百上千的阴兵从中踏出——他们身披玄铁重甲，面无表情，刀枪在夜色下泛着冷光。
最前排的阴将举起骨矛，对着北周皇宫方向发出尖啸。
杀——！
阴兵如潮水般涌出议和殿。
守在宫外的北周禁军望着这队无形无质、能穿墙越脊的军队，吓得丢了刀枪，连滚带爬往宫里逃。
有个新兵跑得太急，直接撞翻了宫门前的青铜麒麟，的一声巨响惊飞了满树寒鸦。
顾昭踩着青瓦跃上宫墙，玄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远处火光映红的天际线——那是阴兵正在焚烧北周的粮草大营。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判官笔杆，他忽然想起今早出发前，沈青竹塞给他的平安符。
那抹竹青色的丝绦还揣在怀里，带着她体温的余温。
青竹，等我回来。他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被阴兵的喊杀声吞没。
下一刻，他足尖一点，如鹰隼般掠向西北方——那里是西凉，是北周最后的军事重镇。
北伐的号角，正式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