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顾昭掌心的淡金光芒刚褪去，远处便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宇文珠派去报信的快马。
秦雨桐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甲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女人要告我私通南梁。她的声音发颤，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铁鹰攥紧刀柄，刀鞘在腰间撞出闷响：末将现在追上去，砍了那狗东西！
追不上。顾昭按住他手腕，指尖还残留着替秦雨桐止血时的温热，宇文珠的快马是营里最精壮的乌骓，我们的马刚跑过一夜，体力差了三成。他望着马蹄扬起的尘烟，眉峰微蹙，更麻烦的是，等这消息传回大营，他们会封死所有退路。
秦雨桐突然抽出腰间佩剑，重重劈在身旁树干上。
木屑飞溅中，她盯着剑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我带西凉铁骑纵横漠北时，那些老匹夫连马镫都握不稳！现在倒好，被个玩阴招的小娘们逼到绝路？她猛地拔起剑，剑刃刮过树皮的声响像极了磨牙。
顾昭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木屑，指腹摩挲着边缘的毛刺：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他从怀中摸出皱巴巴的羊皮地图，凑到秦雨桐的火把前展开，你说绕道山林？
山林隐蔽。秦雨桐别过脸，却忍不住瞥向地图，就算他们封路，我们也能钻林子——
但山林早被宇文珠布了暗哨。顾昭指尖点在地图上某处，你看，从这里到营寨，必经的三条山路都挨着她的粮仓。她昨天派了三十个斥候去巡粮，现在说不定正举着火把满山晃。
秦雨桐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跟着顾昭的手指看过去，这才发现地图上用朱砂标着几个极小的三角——那是她之前派去探路的暗卫留下的标记。
那你说怎么办？铁鹰凑过来，胡须扫过地图，总不能往他们大营正门撞吧？
正因为他们觉得我们不敢撞，才是机会。顾昭的拇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废弃驿站。
那破屋子？铁鹰皱眉，墙倒了半边，连口井都没有，能藏什么？
藏陷阱。顾昭抬头时，眼底有光在跳，像极了战术沙盘上亮起的红点，宇文珠的人追过来需要时间，我们有三刻钟布置。绊索、火油瓶，再加上...他摸出判官笔，笔尖在掌心轻轻一压，淡金色的功德光顺着笔杆流转，写一句判词。
秦雨桐盯着那支笔，喉结动了动：你要写什么？
追兵三刻内自乱阵脚。顾昭将笔往怀里一收，因果律要的是顺势而为，他们本就急着立功，慌里慌张的，踩个绊索就能乱成一锅粥。
铁鹰突然笑出了声，露出被酒渍染黄的牙齿：将军，这小子比您还会算计。
秦雨桐没接话，却翻身跨上战马。
马缰在她手里绷成直线，月光顺着她的肩甲滑落，在地上拖出一道银亮的影子：
三骑在夜色里狂奔。
顾昭伏在马背上，能听见秦雨桐的战马喷鼻声就在耳侧——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在等他跟上。
路过一片野杏林时，他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极了秦雨桐里衣上的血锈味混着药香。
废弃驿站的断墙很快出现在视野里。
顾昭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了几株野蒿：铁鹰，引开巡逻队。他指了指林子里晃动的火把，别杀，打疼就行。
铁鹰拍了拍腰间的铜锤：得嘞！他一提马缰，战马嘶鸣着冲出去，铜锤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弧光，孙子们！爷爷在这儿！
林子里的巡逻骑兵果然追了上来。
顾昭拽着秦雨桐的手腕钻进驿站，碎砖硌得他脚底生疼。
他摸出火折子点燃墙角的油布，火光里，秦雨桐的脸忽明忽暗：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递火油瓶。顾昭蹲在墙根，将浸满油的棉絮塞进陶瓶，绊索系在第二块和第三块砖之间，别太高——马腿比人腿低。
秦雨桐没说话，却蹲下来帮他系绳子。
她的手指很稳，甚至比顾昭系得更整齐。
当最后一个火油瓶挂在梁上时，远处传来铁鹰的闷喝，还有兵器相撞的脆响。
他们回来了。顾昭吹灭火折子，拉着秦雨桐躲进废墟后的土堆。
马蹄声由远及近。
当先的骑兵举着火把，火光映出他脸上的刀疤：那黑炭头跑哪去了？
许是钻林子了。另一个骑兵扯了扯缰绳，小心点，这破驿站闹过鬼——
话音未落，最前面的马突然前蹄腾空。
马腿勾住绊索的瞬间，梁上的火油瓶哗啦啦砸下来。
陶片碎裂声混着火星窜起的声，火舌瞬间舔上了骑兵的衣襟。
救火！救火！有人惨叫着滚下马背，却撞翻了身后的火把。
马匹受惊，开始疯狂踢踏，铁蹄踩在同伴身上的闷响比喊叫声更刺耳。
铁鹰的铜锤就是这时砸进来的。
他骑在马上，像座移动的黑塔，铜锤扫过之处，骑兵的头盔碎成两半：顾兄弟！ 撤！
顾昭拽着秦雨桐冲出去，马蹄带起的风掀起她的披风。
她回头望了眼火光冲天的驿站，火光照得她眼底发亮：你总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不是不按常理。顾昭翻身上马，伸手拉她上来，是看透了他们的惯性——以为我们会逃，所以只防着逃的路；以为我们怕火，所以火反而成了刀。
秦雨桐的手扣住他的腰，比之前轻了许多：我以前总觉得，打仗就是刀快马壮。她的声音被风声揉碎，现在...或许你是对的。
顾昭没接话，却能感觉到她贴在自己后背上的温度。
铁鹰的笑声从前面飘过来：将军，您看那片山！
月光下，一片墨绿的山林轮廓渐显。
林边有个隐蔽的山洞，洞口垂着藤蔓，像道天然的门帘。
秦雨桐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松开：进去吧。
山风卷着草叶钻进洞来，顾昭摸出火折子。
火光亮起的瞬间，他看见洞壁上有浅浅的刻痕——像是刀疤，又像是某种暗号。
秦雨桐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指着洞深处：
黑暗里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婴儿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