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在洒扫庭除的辛劳与满足后，日子一天天向着年关滑去。腊月二十三，俗称“小年”，是春节庆典的序幕，在民间有着“祭灶神”、“吃灶糖”等习俗，其热闹程度仅次于除夕。清晨，幽砚推开窗，便觉今日街巷间的气氛与往日又自不同。空气中除了愈发浓郁的年货香气，更添了几分庄重又活泼的节庆意味，远处似乎还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如同迫不及待的宣告。
谢珩已站在院中，今日他换了一身更为簇新的石青色直裰，衬得人愈发清俊挺拔。见幽砚出来，他开口道：“今日小年，需置办些酒菜，晚间设宴，亦算应景。”
“设宴？”幽砚眼睛一亮，立刻想起了之前在忘川看到的活动倡议书上提到的“小年宴饮”，没想到在人间也能体验一番，顿时雀跃起来，“好呀好呀！使君，我们去买什么？”
“随我去市集看看便是。”谢珩说着，便带着兴致勃勃的幽砚再次踏入了南京城喧闹的街市。
腊月二十三的市集，比他们初来时更为拥挤和红火。街道两旁摆满了售卖年画、窗花、对联、鞭炮、灯笼的摊子，红彤彤一片，映得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售卖鸡鸭鱼肉、蔬菜瓜果的摊位前更是人头攒动，主妇们精挑细选，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谢珩似乎早已成竹在胸，带着幽砚穿梭在人流中，目标明确。他先是来到一家生意兴隆的肉铺前，那挂钩上悬挂着新鲜的猪腿、肋排、五花肉，还摆着处理干净的全鸡全鸭。
“要一方五花肉，需肥瘦相间，层次分明。”谢珩指着其中一块品相极好的五花肉对掌柜说道。那掌柜见他是识货的，连忙笑着取下，过秤，用厚厚的干荷叶包好。
接着，他们又去买了一只肥嫩的母鸡，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以及一块老豆腐和几扎翠绿的青菜。幽砚跟在后面，看着谢珩熟练地挑选、问价，那从容的气度，与周遭环境奇异地融合，仿佛他本就是这大明都城一位寻常的翩翩公子，只是偶尔流露出的那份超然，才显出其不凡。
经过一个卖糖果糕点的铺子时，一阵甜香扑鼻而来。铺面上摆满了各种形状的灶糖，有长条状的关东糖，有扁圆形的糖瓜，还有做成南瓜、金瓜等形状的，都裹着一层白芝麻，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使君，这就是灶糖吗？”幽砚好奇地指着那些糖果问道。她在忘川看的杂书里提到过，小年这天要用糖瓜祭灶王爷，让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嗯。”谢珩点头，上前买了几根关东糖和几个糖瓜，也用油纸包了，递给幽砚拿着，“祭灶之用，亦可尝鲜。”
幽砚拿着那包沉甸甸、甜丝丝的灶糖，心里也像是浸了蜜一样。
除了这些，谢珩还买了一些香菇、笋干、红枣、莲子等干货，以及一小坛香气醇厚的黄酒。东西渐渐多了起来，幽砚怀里抱着，手里提着，虽然有些吃力，但看着这丰盛的收获，想到晚上的宴席，便觉得再重也值得。
回到租赁的小院，已是晌午过后。冬日天短，阳光已开始西斜，将院墙的影子拉得老长。
歇息片刻，谢珩便挽起袖子，开始准备晚宴。幽砚自然是他的小帮手，虽然依旧笨拙，但经过腊八煮粥和扫尘的锻炼，已不像最初那般手忙脚乱。
谢珩先处理那只母鸡，准备炖一锅鸡汤。他动作利落地将鸡清洗干净，放入最大的那个陶釜中，加入姜片、葱结和足量的清水，吩咐幽砚看着火，先用武火煮沸，再转文火慢炖。
接着，他开始处理那条五花肉。只见他将肉皮在烧热的铁锅上烙至焦黄，刮洗干净，然后放入锅中，加入清水、酱油、黄酒、冰糖以及葱姜等物，准备做一道红烧肉。那肉在锅中渐渐变色，浓郁的酱香随着咕嘟咕嘟的气泡弥漫开来，勾得幽砚频频咽口水。
两条鲫鱼也被他刮鳞去鳃，清洗干净，在鱼身两侧划上几刀，用少许盐和料酒腌上，准备或清蒸或煎炸。
幽砚则负责清洗青菜，泡发香菇和笋干，又将买回来的老豆腐小心地切成均匀的小块。她做得认真，虽然动作慢，但力求完美，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出差错。
小小的厨房里，炊烟袅袅，各种食材的香味交织融合，汇成了一曲最动人的人间烟火交响。谢珩沉稳地掌控着两个灶眼，时而翻炒锅中的红烧肉，时而查看釜中鸡汤的火候，时而指点幽砚如何切配菜。他神情专注，仿佛在排兵布阵，又像是在描绘一幅精妙的工笔画。
幽砚在一旁打着下手，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听着油锅的滋滋声、汤汁的翻滚声，闻着那越来越浓郁的饭菜香，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温暖填满。这种感觉，与在忘川时完全不同。忘川的岁月静好，带着仙家的清冷与永恒，而此刻，这方小小的院落，这弥漫的炊烟，这忙碌的身影，却充满了真实可触的、属于人间的温度与眷恋。
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瑰丽的橘红色时，晚宴的菜肴也陆续出锅了。
香气扑鼻、色泽红亮、酥烂入味的红烧肉；汤色清亮、鸡肉鲜嫩、暖人心脾的鸡汤；鱼肉洁白、鲜香嫩滑的清蒸鲫鱼；金黄诱人、外酥里嫩的煎豆腐；还有清炒的时蔬，凉拌的笋丝……林林总总，摆满了小木桌，虽比不上忘川盛宴的精致珍奇，却自有一番家常的丰盛与温馨。
谢珩甚至还用红枣、莲子、糯米蒸了一小碗甜糯的八宝饭，象征着团圆甜蜜。
两人在堂屋坐下，桌上烛火摇曳，映照着满桌佳肴。谢珩将那坛黄酒打开，醇厚的酒香立刻逸散开来。他为自己斟了一杯，也给幽砚面前的小杯里倒了一点点。
“今日小年，略饮一杯，无妨。”他说道。
幽砚端起那小小的酒杯，学着谢珩的样子，轻轻抿了一口。酒液微甜，带着粮食的醇香，滑入喉中，暖暖的，并不辛辣。她看着满桌的菜肴，又看看对面在烛光下眉眼似乎也柔和了几分的谢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欢喜。
“使君，谢谢您。”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真挚，“带我体验这些……我从来不知道，过年是这样的感觉。”
谢珩举杯，与她的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人间烟火，亦是修行。”他淡淡道，目光深邃，“愿你亦能体会其中真意。”
两人开始享用这顿小年夜的盛宴。幽砚每样菜都尝了，只觉得滋味无穷，比她在忘川吃过的任何仙肴都要美味。那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鸡汤鲜美醇厚，暖入肺腑；鱼肉嫩滑，豆腐香酥……她吃得心满意足，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席间，两人话语不多，但气氛却异常融洽。窗外，南京城的夜空偶尔被升起的烟花照亮，传来孩子们兴奋的欢呼声。院内，烛光温暖，饭菜飘香，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圆满的小年夜景。
饭后，谢珩拿出那包灶糖，在厨房的灶台前象征性地摆了几块，算是完成了祭灶的仪式。幽砚也分到了一根关东糖，她小心地咬了一口，那糖极其酥脆，甜得粘牙，却让她笑得眉眼弯弯。
夜色渐深，小院重归宁静。收拾完碗筷，幽砚站在院中，看着满天繁星，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与喜悦充满。这个由谢珩亲手为她编织的、关于人间新年的梦，在小年夜的炊烟与温情中，变得愈发真实而珍贵。她知道，这段经历，将永远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如同那夜空的星辰，恒久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