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浸透衣衫,南湖芦苇荡中弥漫的腐烂水草气息混合着死亡的威胁,成为苏荔逃离宏村时最深刻的记忆。她蜷缩在狭小的船舱底部,直到岸上搜寻的火把光亮和呼喝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才敢稍微动弹。
那个自称影七下属的壮汉,用生命为她争取了短暂的逃生窗口。影七生死不明,佟佳氏的眼线遍布,宏村已成龙潭虎穴。她手中紧攥着那瓶真正的解药和一张指向江西龙虎山、标注更为精细的地图,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指引。
没有时间悲伤或恐惧。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她凭借模糊的记忆和微弱的月光,奋力将小舟划到南湖一处荒僻的浅滩。弃船上岸,她像受惊的野兔,一头扎进湖畔茂密的杉木林中,头也不回地向南狂奔。
必须尽快离开黔县地界!
接下来的日子,是苏荔逃亡生涯中最艰难、最孤独的一段。她不敢走官道,甚至不敢靠近任何村落,只能依靠那张地图和最基本的方位感,在赣北连绵的丘陵和山林中穿行。渴了喝山泉溪水,饿了采摘野果、挖掘蕨根,偶尔冒险用所剩无几的铜钱向极偏远山坳里的独户人家换取一点盐巴和粗粮。
她身上的男装早已破烂不堪,鞋子磨穿了底,脚上布满血泡和老茧。风吹日晒,使她皮肤粗糙黝黑,长期营养不良让她瘦骨嶙峋,唯有那双眼睛,在极度疲惫中依旧闪烁着警惕和求生的光芒。她彻底成为了一个游荡在荒山野岭中的“野人”。
然而,身体的磨难尚可忍受,精神上的孤寂和无时无刻不在的死亡威胁才是最大的煎熬。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每一个远处出现的人影,都可能是追兵。她睡不安稳,常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耳边回荡着追兵的呼喝和刀剑相击的幻听。
她反复研究那张龙虎山路线图。这张图比之前那张更为详细,不仅标出了主要山脉河流,还标注了一些更小的路径、溪涧和可供藏身的山洞位置。显然,绘制者对此地地形极为熟悉。地图的角落,依旧有那个细微的朱砂印记。
更重要的是,她再次发现了那些极其隐蔽的微小符号!在标注穿越某处名为“野猪岭”的山隘旁,有一个类似獠牙的记号;在一条名为“断魂涧”的峡谷附近,有一个水滴状的符号;而在接近龙虎山区域的一处名为“望仙台”的地方,则有一个更复杂的、类似八卦变体的图案。
这些符号绝非随意标注!它们一定代表着什么!是危险警示?是物资标记?还是……“影”组织内部更深的秘密?苏荔尝试将它们与地图上的地理特征联系起来,却不得要领。她隐隐觉得,这些符号或许是解开她身上重重谜团的关键之一,但以她目前的知识和处境,根本无法解读。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好奇心。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活着到达龙虎山,找到那个叫“张玄素”的道长。
旅途并非全然绝望。有一次,她在深山中误入一片野柿林,饱餐一顿后,竟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一小窝野蜂蜜,让她补充了宝贵的能量。还有一次,暴雨倾盆,她躲进一个猎人遗弃的窝棚,虽然漏雨,却总算有了片瓦遮头。这些微小的“幸运”,成了支撑她走下去的微弱星光。
她也变得更加警觉和善于利用环境。她学会了通过观察星辰和植物长势辨别方向,学会了设置简单的陷阱捕捉小动物,学会了如何尽可能消除自己走过的痕迹。苦难,正在以最残酷的方式,磨砺着她的意志和生存技能。
大约过了半个月,她根据地图和太阳的位置判断,自己应该已经进入了江西地界,距离龙虎山越来越近。地势逐渐变得险峻,山峰愈发陡峭,林木也更加幽深。
这天黄昏,她沿着一条地图上标注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古道,艰难地攀上一座山脊。站在高处,她眺望远方,只见暮霭沉沉之中,一片气势恢宏、峰峦叠嶂的山脉轮廓隐约浮现,主峰高耸入云,在夕阳余晖下呈现出紫金色的光泽,隐隐有仙家气象。那应该就是龙虎山了!
希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火炬,瞬间照亮了她灰暗的心田。她激动得几乎落泪,疲惫的身体仿佛又注入了一丝力气。
然而,希望往往与危险相伴。就在她准备下山,寻找夜晚栖身之所时,忽然听到山脚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犬吠声!声音正朝着她这个方向而来!
苏荔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趴倒在草丛中,屏住呼吸。透过草叶缝隙,她看到一小队约五六人、骑着快马、带着猎犬的人马,正沿着山脚的小路疾驰而过。那些人穿着并非官服,而是劲装短打,看起来像是江湖人士或者大户人家的护卫,但个个神情彪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山林。
他们是在搜山?是冲着她来的吗?还是另有目的?
苏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龙虎山近在眼前,但最后的这段路,恐怕才是最危险的!
那队人马并没有上山,而是沿着山脚继续向前驰去,很快消失在暮色中。但苏荔不敢大意,她在山脊上潜伏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才敢小心翼翼地起身。
她决定改变路线,放弃相对好走但暴露的山脚路径,选择一条地图上标注的、更为陡峭难行但隐蔽性更好的路线,从侧后方接近龙虎山。
这是一条真正的险路。她需要在漆黑的夜晚,攀爬几近垂直的岩壁,穿越荆棘密布的丛林,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好几次,她脚下一滑,险些坠崖,全靠抓住崖壁上的藤蔓才侥幸生还。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但她咬紧牙关,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到达龙虎山!
天快亮时,她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注的“望仙台”附近。这是一处位于半山腰的天然石台,视野开阔,可以俯瞰部分山景。按照地图指示,从这里再往前,穿过一片竹林,就能看到上山的主要路径和道观建筑了。
精疲力尽的苏荔,瘫坐在望仙台一块巨石后面,打算稍作休息,恢复体力后再做最后的冲刺。她掏出最后一点干粮,就着水囊里冰冷的山泉水,艰难地吞咽着。
就在这时,她无意中抬头,望向龙虎山主峰的方向。晨曦微露,山间云雾缭绕,如同仙境。然而,在朦胧的曙光中,她似乎看到主峰某处,隐约有不同寻常的反光闪烁了几下,像是金属反射阳光,又像是……镜子的信号?
是错觉吗?还是……有人在那里?
苏荔的心猛地一紧。龙虎山是道教圣地,有道士活动很正常,但那反光出现的位置似乎十分险峻,不像是寻常游览或修行之地。而且,那闪烁的节奏……让她莫名联想到某种信号传递。
她立刻拿出地图,找到“望仙台”和主峰的位置,仔细查看。在地图上主峰那个区域,除了标注山峰高度和名称外,并没有其他特殊记号。但是,她忽然想起,在那个复杂的、类似八卦变体的微小符号旁边,似乎还有几个几乎看不清的、更小的墨点!
之前她一直以为那是绘制时的瑕疵,但现在,结合那可疑的反光,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些符号和墨点,会不会是某种……观测点或者联络点的标记?那个八卦符号,代表的是方位?而墨点,代表的是某种信号方式?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张地图所揭示的,就不仅仅是一条逃亡路线,而是一个庞大、精密且隐藏极深的地下网络!龙虎山,这个看似超脱尘世的道教圣地,难道也深深卷入到了她所遭遇的这场惊天旋涡之中?
那个她要去找的张玄素道长,在这个网络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庇护者?还是……更高层的操控者?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下方的竹林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却绝非风吹竹叶所能引起的“沙沙”声,并且声音正在由远及近,朝着望仙台而来!
有人!而且正在靠近!
苏荔浑身汗毛倒竖,迅速收起地图和水囊,像狸猫一样缩回巨石背后的阴影里,心脏狂跳。是敌是友?是刚才那队人马搜上山了?还是龙虎山的人?
她紧紧握住怀中那把已有些锈蚀的小刀,屏息凝神,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起来似乎只有一个人,步伐沉稳,不像是匆忙搜索的样子。
终于,一个身影走出了竹林,踏上了望仙台。
借着黎明的微光,苏荔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头戴偃月冠、背负长剑、面容清癯、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
道士站在望仙台边缘,眺望着云海和远山,神情恬淡,仿佛在吐纳晨练。他似乎并未察觉到巨石后有人。
苏荔心中惊疑不定。这道士是龙虎山的吗?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
她不敢妄动,只能继续潜伏,观察着道士的一举一动。
道士静立片刻,忽然,他看似随意地抬起右手,用手指在左掌心中快速划动了几下,仿佛在计算什么,又像是在……书写?随后,他轻轻一弹指,一枚小小的、类似铜钱般的物件,悄无声息地射入了不远处一株古松的树洞之中。
做完这一切,道士仿佛无事发生,继续凝望云海,片刻后,便转身飘然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荔在巨石后等了很久,确认道士真的离开后,才敢慢慢探出头。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株古松的树洞。
道士刚才的举动,绝非寻常!那弹入树洞的东西是什么?是传递信息?还是……留给特定人的物品?
一个强烈的念头驱使着苏荔:去看看!那树洞里的东西,或许与她有关!或许……是留给“张玄素”要见的人的信物?或者,是另一个陷阱?
去,还是不去?
成功的逃亡就在眼前,但最后的这段路,却布满了更加诡异和莫测的迷雾。
苏荔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她决定,冒险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