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松江河镇时，雨又开始下了。
陈默把车窗降下一条缝，潮湿的风灌进来，带着长白山特有的冷冽气息。林夏正低头看着那张泛黄的信纸，外乡人提到的“影”字被红笔圈了三次，墨迹洇透了纸背，像是滴落在上面的血。
“‘影’到底是什么？”林夏的指尖划过那个字，“太爷爷的笔记里有提到过吗？”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眉骨在后视镜里投下片阴影：“只有一句。”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影生于阴，寄于石，能化万物，噬魂魄’。”
小张坐在后座，啃着面包含糊不清地接话：“听着像玄阴石的伴生物？就跟守池蛊和冰魄珠的关系似的？”
这话让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如果“影”真的依附玄阴石而生，那他们一路遇到的古魇、冰魄珠、金头里的邪祟……或许都是“影”的不同形态，而他们每毁掉一块玄阴石碎片，都是在逼“影”露出真身。
“那通电话。”林夏突然抬头，“你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吗？”
陈默的车猛地打了个滑，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稳住方向盘，喉结滚动了一下：“像……赵山河。”
这个名字像块冰锥扎进林夏心里。长白山冰洞里，赵山河被守池蛊吞噬时的惨叫声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活下来？可那沙哑的语调，尾音里藏着的怨毒，又和赵山河如出一辙。
“不可能。”小张把面包袋捏扁，“当时我亲眼看着他被虫群裹住，连骨头渣都没剩下……”
话音未落，车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咚”的一声闷响，车身剧烈震颤。陈默猛踩刹车，车在路面上滑出老远才停下。三人惊魂未定地往前看，只见一只半大的黄皮子躺在车头前，已经没了气息，黄色的皮毛被血浸透，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挡风玻璃。
“是黄皮子沟的……”林夏的声音发紧。这黄皮子的左耳缺了一块，正是当初在黄仙坟前给他们作揖的那只。
陈默推开车门下去，刚弯腰想查看，黄皮子的尸体突然炸开，黑色的汁液溅了他一身，腥臭味直冲鼻腔。更诡异的是，汁液落在地上，竟组成了一行字：
“第一个。”
“是‘影’干的！”小张在后座翻出工兵铲，“它在报复我们！”
林夏突然抓住陈默的胳膊，手指冰凉：“你看天上！”
雨幕中，不知何时飘来无数片黑色的羽毛，每片羽毛上都沾着点荧光，落在车窗上就化作个细小的黑影，像缩小版的人，正顺着缝隙往里钻。陈默立刻关紧车窗，黑影撞在玻璃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很快就融化成黑色的水迹。
“是‘影煞’。”陈默从背包里翻出艾草粉，往车窗缝里撒了些，“是‘影’的分身，能附在活物身上，操控它们攻击人。”
他想起外乡人信里的话——“血月将至，五仙将乱”。黄皮子是五仙中的“黄仙”，如今被影煞操控，恐怕只是个开始。
车窗外突然传来凄厉的狗叫声。三人探头看去，只见路边的林子里窜出十几条野狗，眼睛都是浑浊的黑色，嘴角流着涎水，正朝着他们的车狂奔而来，为首的那条狗脖子上还缠着根黑色的羽毛。
“被影煞附身了！”林夏举起镇魂佩，红光透过车窗照出去，野狗群被红光逼得后退几步，却没溃散，反而在车周围围成一圈，低低地咆哮着。
陈默发动汽车，引擎轰鸣着试图冲出去，可野狗群像疯了一样往车轮下钻，车身被撞得“咚咚”响。小张急得满头大汗，从后备箱翻出备用油箱：“要不烧它们？”
“不行！”陈默立刻阻止，“影煞不怕火，烧了狗只会让‘影’更愤怒。”他看向林夏，“用云雷纹试试。”
林夏会意，将腕上的云雷纹贴在车窗上，红光顺着玻璃蔓延，在车身上画出半个云雷图案。陈默同时将自己的印记贴上去，两个图案合二为一，发出刺眼的光芒。野狗群惨叫着后退，眼睛里的黑气渐渐消散，夹着尾巴逃进了林子。
“暂时安全了。”林夏松了口气，掌心却全是冷汗。这是“影”第一次正面出手，精准、狠戾，还懂得利用他们放过的黄仙来挑衅，显然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陈默突然猛打方向盘，车拐进了一条隐蔽的林间小道。轮胎碾过枯枝的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确认没人跟踪，才把车停在一片茂密的云杉林里。
“我们得换条路走。”陈默熄了火，“‘影’能操控动物，说明它就在附近，很可能跟着我们的车辙。”
三人换上迷彩服，把装备往背包里塞。林夏在收拾时，发现陈默的外套上沾着的黑色汁液还没干透，用手一擦，竟在布料上留下个淡淡的手印，大小和孩童的手掌差不多。
“这手印……”她突然想起长白山冰洞里，陈默被阴阳蛊折磨时，雪地上也曾留下过类似的小手印，当时以为是冰魄珠的幻象，现在想来……
“怎么了？”陈默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
林夏把外套递给他看：“你不觉得这手印很眼熟吗？像不像……”
“像我太爷爷医案里画的‘影爪’？”陈默的脸色沉了下去。太爷爷在民国年间处理过一起“影煞袭人案”，案宗里画的影煞爪印，就和这手印一模一样，只是当时的记载里，影煞只在湘西一带活动。
小张突然指着林夏的背包：“那是什么？”
背包的侧袋里，不知何时多了片黑色的羽毛，正幽幽地发光。林夏一把将羽毛拽出来，刚想扔掉，羽毛突然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了她的手腕。她只觉得一阵刺痛，腕上的云雷纹竟变得黯淡了几分。
“林夏！”陈默抓住她的手腕，桃木剑的红光逼向那缕黑烟。黑烟在红光中痛苦地扭曲，最终化作个模糊的人脸，眉眼像极了赵山河，却带着股非人的阴冷。
“第二个。”人脸的嘴动了动，声音直接响在林夏的脑海里，“下一个，就是他。”
黑烟消散后，林夏的手腕留下个黑色的爪印，和陈默外套上的一模一样。镇魂佩突然变得滚烫，贴在爪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爪印的颜色淡了些，却没完全消失。
“它在标记我们。”陈默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黄皮子是第一个，林夏是第二个，它在按顺序报复。”
小张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脸色骤变：“我的通讯器不见了！”他的军用通讯器能定位、能加密通话，刚才撞黄皮子时还在，现在却凭空消失了。
“是影煞拿走的。”陈默闭上眼，集中精神感应周围的气息。云雷纹的共鸣让他能隐约捕捉到影煞的轨迹，就在西北方向，离他们不到三里地，正藏在一棵千年云杉的树洞里。
“它想引我们过去。”林夏按住他的手，“通讯器里有猎隼小队的加密频道，它是故意让我们去抢的。”
陈默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不去才会中计。‘影’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我们越怕，它越嚣张。”他从背包里掏出三瓶特制的驱虫液，里面掺了艾草和朱砂，“这东西能暂时挡住影煞，我们去会会它。”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北方向走。云杉林里积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绵绵的，却藏着不少枯枝，稍不注意就会发出声响。林子里静得可怕，连鸟叫虫鸣都没有，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被雨声放大了无数倍。
那棵千年云杉很好找，树干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洞里黑黢黢的，像张巨兽的嘴。陈默示意林夏和小张躲在树后，自己则捡起块石头，往树洞里扔去。
石头落地的声音刚响起，树洞里就飞出无数只黑色的蛾子，每只蛾子的翅膀上都有个白色的“影”字，扑棱棱地朝着陈默飞来。他早有准备，将驱虫液往空中一泼，蛾子碰到液体就纷纷坠落，在地上化作黑色的粉末。
“出来吧。”陈默举着桃木剑，剑尖直指树洞，“别躲躲藏藏的，像个缩头乌龟。”
树洞深处传来一阵低笑，沙哑而诡异，正是电话里那个声音：“陈默，你比你太爷爷蠢多了。他当年见了我就跑，你却敢主动送上门。”
一个黑影从树洞里飘出来，离地半尺悬浮着，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轮廓和人差不多，周身缠绕着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到无数张人脸，有赵山河的，有黄皮子的，还有些陌生的面孔，都在无声嘶吼。
“你到底是谁？”林夏握紧镇魂佩，红光在掌心跳动，“为什么要缠着我们？”
黑影转向她，雾气里伸出只模糊的手，指向她手腕上的爪印：“因为你们碍事。玄阴石本就是‘影界’的钥匙，你们一次次破坏，还想销毁它……”它突然狂笑起来，“太天真了！现在血月快到了，玄阴石的力量足够打开通道，到时候‘影界’的大军会吞噬这个世界，你们都得死！”
小张突然想起什么，大喊道：“你是赵山河！你被影煞附身了，变成了‘影’的傀儡！”
黑影的笑声戛然而止，雾气剧烈翻腾起来：“傀儡？不！我是自愿和‘影’融合的！陈砚毁了我太爷爷的心血，我就要毁了他的后人！我要让你们陈家断子绝孙！”
这话印证了陈默的猜测。赵山河并没有死，而是被影煞吞噬了意识，和“影”合为一体，成了它在人间的代言人。
“你以为融合了‘影’就能赢？”陈默的桃木剑红光暴涨，“太爷爷当年没杀你，是因为他知道‘影’的弱点，我也知道！”
他突然冲向黑影，桃木剑直刺它的胸口。黑影不闪不避，任由剑刃刺进雾气里，却没造成任何伤害。“没用的！”它狂笑，“影无形无质，物理攻击伤不了我！”
“谁说要用物理攻击？”陈默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以血为引，以魂为咒，破影！”
桃木剑的红光瞬间变成金色，刺进黑影胸口的位置发出“滋滋”的响声，黑雾剧烈翻滚，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竟然知道‘破影咒’！”黑影的声音里带着惊恐，“不可能！这咒语早就失传了……”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林夏趁机冲上去，镇魂佩的红光与桃木剑的金光交织，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黑影罩在里面。黑影在网里疯狂挣扎，黑雾越来越淡，露出里面模糊的人形，正是赵山河的轮廓，只是他的眼睛全是黑色，没有眼白。
“抓住他了！”小张举着工兵铲上前，想给黑影最后一击。
“别碰他！”陈默大喊，“他身体里还有赵山河的残魂，杀了他，残魂也会消散！”
就在这时，黑影突然停止挣扎，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你们以为赢了？看看天上。”
三人抬头，只见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去，一轮血月挂在天上，红得像块烧红的铁。血月的光芒照在黑影身上，他身上的黑雾突然暴涨，瞬间冲破了光网，化作无数只黑色的蝙蝠，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血月归位，影界之门开启！”赵山河的声音在林子里回荡，“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蝙蝠消失后，树洞里落下个东西，正是小张的通讯器。陈默捡起通讯器，发现屏幕上显示着一行乱码，破译后只有四个字：
“镜泊湖见。”
林夏的手腕突然剧痛，黑色的爪印变得清晰无比，像是要钻进骨头里。陈默赶紧用桃木剑的红光去镇压，却只能勉强不让它扩散。
“他在镜泊湖设了陷阱。”林夏咬着牙，额头渗出冷汗，“血月期间，玄阴石的力量最强，他想在那里彻底打开影界之门。”
陈默看着血月，眼神凝重：“我们必须去。”他将通讯器收好，“不仅要阻止他，还要找到解救赵山河残魂的方法。”
小张看着两人坚定的眼神，握紧了工兵铲：“算我一个。猎隼小队的职责就是处理这种事，不能让‘影’为所欲为。”
三人往回走时，林子里的鸟虫开始鸣叫，像是血月的出现打破了某种平衡。陈默回头望了眼那棵千年云杉，树洞漆黑依旧，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里面注视着他们，冰冷而贪婪。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镜泊湖的陷阱里，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可怕的挑战——影界的力量，赵山河的执念，还有玄阴石最本源的秘密。而他们手腕上的印记和爪印，在血月的映照下，正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像是在预示着一场无法避免的宿命对决。
车重新驶上公路时，收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杂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歌声，是首老旧的民谣：
“血月挂，影门开，黄仙哭，狐仙来，千年石，引魂台，一步错，万劫埋……”
歌声在车厢里回荡，像一道催命符，压得人喘不过气。林夏看着窗外飞逝的树影，突然觉得那些影子都在扭曲、拉长，变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跟着他们的车，朝着镜泊湖的方向移动。
报复，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