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霞重新睁开眼睛时,意识率先回归,感知到的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流动的紫色。没有天空,没有大地,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概念。
“嗯?”
她悬浮在这片诡异空间的中央,四周浓郁如液体的紫雾像拥有意识的活物,无声地缠绕着她的手腕、脚踝,带来一种冰凉而黏腻的触感。
视野被完全剥夺,连抬起手放在眼前,都无法看清自己的指尖。
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调动魔力,构筑最熟悉不过的短程传送术式,意图脱离这片异常。
然而,法术能量涌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嘭!”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空间本身。
以她为中心,原本无形的空间仿佛变成了脆弱的玻璃,炸开无数蛛网般的透明裂纹!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魔力乱流反噬而来,狠狠冲击在她身上。
更糟糕的是,由于此处完全没有重力,霞无法卸力,整个人被这股冲击力裹挟着,加速倒飞出去,在紫雾中不受控制地翻滚、旋转。
传送魔法失效,并且引发了如此剧烈的空间反噬……这足以证明,她此刻身处之地,其空间规则与她所熟悉的大陆截然不同,甚至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拥有极高权限的古老结界或半位面。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闭上眼睛。
她彻底放松全身紧绷的肌肉,不再对抗翻滚,而是将感知提升到极致,细细体会周围魔力的细微流动。
这些紫雾本身就是高度凝聚的魔力载体,它们流淌的方向、速度的细微变化,都成了她判断“风向”的依据。
渐渐地,她的身体停止了胡乱翻滚,开始顺应魔力的“潮汐”,最终以一种奇异而优雅的姿态稳定下来,如同深谙水性的游鱼,终于在这片无形的“海洋”中掌握了平衡。
再次睁开眼,四周依旧是吞噬一切的紫色浓雾。她试探性地伸出手,雾气立刻如蛇般缠绕上来,那种活物般的触感令人不适。
既然无法强行突破,那就只能尝试融入并理解这里。
她集中精神,将感知如同蛛网般向四周延伸,试图穿透这厚重的紫雾,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与众不同的坐标或标志。
好在,霞的运气和她的实力一样,似乎总站在她这边。
在几乎要放弃某个方向时,远处,几点微弱的、如同星辰碎片般的亮光,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雾气,若隐若现。
没有丝毫犹豫,霞调整姿态,仿佛在水中潜泳一般,利用周围魔力的流动,朝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光点方向,稳稳地“游”了过去。
那光,是未知的危险,还是唯一的出路?她必须前去确认。
朝着那微弱的光点方向不知疲倦地“游”去,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终于,在某一刻,她感到周身一轻,仿佛突破了某种粘稠的界限,眼前的紫雾骤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为浩瀚、深沉的绝对黑暗。
无垠的黑暗之中,并非死寂,亿万星辰如同宇宙初开时沸腾的泡沫,在冰冷的虚空中永恒地明灭、闪烁,寂静而壮丽。
她低头望去,脚下那片翻涌不息的紫雾,此刻看来,竟像是一片无边无际、封印着某种活性能量的神秘海洋。
“原来是虚空...”
霞苦笑一声,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连那位古老的虚空之神都被永恒地放逐于此,无法突破现实的封锁,她一个精灵,即便拥有凡世的巅峰力量,又能有什么能耐?
“你有。”
一道无法形容的轰鸣骤然穿透她的脑海,那声音仿佛由千万种不同的声响强行糅合在一起,直接在她的意识深处炸响。
下方的紫色雾海应声而剧烈翻腾,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转眼间凝聚成一尊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影。
它的轮廓在不断扭曲、变化,仿佛由纯粹的虚无与混乱构成。
虚空中的活物不算少,但能有如此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的,只有一位——她刚刚才想到的那位古老存在,虚空之神。
“你认识我?”霞强忍着意识层面的剧烈不适,冷静地发问。
见这位邪神似乎没有立刻展现恶意,她压下了所有逃跑的念头,在对方的主场,逃跑毫无意义,不如听听祂的目的。
“你有艾欧尼克斯的气息。”
霞抬起手掌,那枚四角星图案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还是说说怎么出去的问题吧。”
“我凭什么帮你?”虚空之神发出震耳欲聋的嗤笑,整个虚空都随着这笑声震颤,远处的星云似乎都在随之扭曲。
“你既然主动现身,而非在我迷失时悄然吞噬,说明你对我有所求。”霞的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沉默在两者之间蔓延,那片刻的寂静比之前的轰鸣更令人窒息,连周围星辰的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仿佛在畏惧这位古老存在的思量。
良久,那轰鸣声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难以辨明的意味:“我的本体,命运早已和这片虚无天空交织,无法离开。但如果我助你离开……你需要将我的‘一部分’,带出去。”
随着祂的话语,一个如同水晶般剔透、内部流转着星芒的紫色气泡,缓缓飘到霞的面前。
气泡之中,一只通体晶莹、仿佛由紫水晶雕琢而成的小章鱼正在安睡,触须微微蜷缩,显得异常宁静。
“你要毁灭世界?”
霞的眼中瞬间充满警惕,她对所有神明,尤其是这类古老邪神,都抱有最深的不信任。
虚空之神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这是刻板印象,我可不是只会杀杀杀的血神。”
“那你保证。”
霞直视着那团扭曲的巨大阴影,语气不容置疑。
她需要的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契约,而非空口无凭的承诺。
...
“我保证,对你的世界不会有所企图。”
话音落下,一个纯粹由光芒构成、结构复杂无比的金色五芒星印记,自虚空之神那不断变幻的躯体中央浮现,如同烙印般深刻,闪耀片刻后,逐渐内敛、暗淡,意味着契约已然成立。
神明的保证自有其至高规则的约束,但这规则的见证者究竟是谁?是宇宙本身的意志,还是某种更古老的契约?霞心中掠过一丝好奇,但此刻并非深究之时。
“满意了?”虚空之神的声音回荡,既然保证已定,祂便不再耽搁。
包裹着小章鱼的晶莹气泡应声而破,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那小东西灵活地跃起,三只金灿灿的、如同最纯净琥珀的眼睛同时眨了眨,带着一丝初生的好奇,稳稳落在了霞的头顶,几条柔软的触须欢快地摆动着,像是在熟悉新环境,也像是在向她打招呼。
“拿出你的基石,它可以短暂撕开虚空与现实的界限。”
犹豫了一下,霞从戒指中取出了自己的第一块基石。
随着基石暴露在虚空中,周围的能量瞬间沸腾!
不再是温和的流动,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般,被强行抽取、灌注进那小小的石块之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半小时,磅礴的虚空能量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漩涡,一些弱小的、无形无质的虚空生物也被卷入其中,成为了能量流的一部分。
没多久虚空的能量就在基石的内部空间之中构成了一片小世界,微缩的虚空宇宙在其中缓缓运转,星辰明灭。
“好了。”虚空之神的声音再次响彻,带着一丝完成交易的淡漠,“你可以离开了。”
未等霞回应,她眼前的世界骤然破碎,如同玻璃般寸寸剥落。
一片强烈到令人窒息的光芒直接刺穿了她的视觉,仿佛要将久居黑暗的灵魂都净化一般。
等到视野终于适应,强光散去,她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一片陌生的海岸之上。脚下是粗糙的砂砾,耳边是澎湃的海潮声,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这是真实世界的气息。
头顶传来一阵轻微的触感,那只小章鱼似乎对眼前广阔的海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它轻轻一弹,便化作一道紫色的流光,径直投入碧波之中,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霞定了定神,再次尝试启动传送魔法。
熟悉的魔力波动顺畅地涌现,空间坐标清晰地回应了她的召唤。
她回来了。
......
王宫议事厅,曾经象征着公正与秩序的圆桌旁,此刻弥漫着一种虚假的胜利气息。
繁枝家的家主,在那群附庸者的搀扶下,几乎是用屁股小心翼翼地、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蹭上了那把他觊觎已久的议会长高背座椅。
枯瘦的手指抚摸着冰冷的扶手,他的心跳如擂鼓。
台下,以繁枝家为首,十几个早已宣誓效忠或见风使舵的家主纷纷入座,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神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仿佛已经在瓜分胜利的果实。
“会议,开始!”繁枝家主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威严一些。
“嘭!”
议事厅那两扇沉重的、镶嵌着金属条的巨大木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般,轰然向内爆裂开来!木屑纷飞中,所有人惊骇转头。
“大胆!哪个不长眼的……”一位靠近门口、急于表忠心的家主猛地站起,厉声呵斥。
可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众人只觉眼前一抹凄艳的血光乍现,快得如同幻觉。
那名呵斥者的头颅已然离开了脖颈,脸上还凝固着惊怒的表情,身躯兀自立着,颈腔喷出的温热血柱,精准地溅射在光洁的圆桌中央,如同在宣誓版图上盖下了一个血腥的印章。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让所有人瞳孔骤缩,当他们看清门口逆光而立的身影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如同见到了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霞,单手拖着一柄仍在淅淅沥沥滴落血珠的长剑,剑尖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握着一卷泛黄的羊皮卷轴——那象征权力更迭的契约。她的目光冰冷如极地寒冰,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最高的议长席位上,看着那张写满惊恐、苍老如橘皮的脸,而非她指定的那个少年傀儡。
“有意思……”霞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我本来以为,对你们已经够‘宽容’了……”
在霞的身后,一片尸山血海。叛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通往议事厅的漫长阶梯和走廊,她是一路杀上来的!
无需多言,审判的时刻已到。
“都杀了吧。”
一位坐在侧翼的家主求生欲爆发,猛地冲向不远处的侧门。
然而,他的脚步刚迈出两步,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视野开始天旋地转,他在空中翻滚的头颅,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霞的身影依然站在原地,连手臂都未曾抬起,只有那柄长剑的剑尖,似乎有血珠正缓缓滴落。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这一刻彻底颠倒。
......
几分钟之后,震天的喊杀与哀嚎早已平息,偌大的议会厅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霞百无聊赖地坐在通往高台的冰冷石阶上,手肘撑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染血的脸颊上难得露出一丝与这修罗场格格不入的……发愁。
杀是杀痛快了,叛逆者伏诛,威严重立。可接下来怎么办?
一股熟悉的空虚感夹杂着庞大的现实压力席卷而来。能管事的、有经验的贵族,几乎被她刚才那一阵旋风般的屠戮清理了个干净。
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总不能真的靠她一个人挥舞着长剑来运转吧?
琐碎的政务、各地的赋税、边境的防务……想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她甚至觉得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头疼。
正揉着眉心,一股微弱但熟悉的能量波动让她抬起了头。
四个人站在她面前,脸上满是担忧。
霞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原本华贵的衣袍早已被暗红的血液浸透、板结,紧紧黏在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动作间带着疲惫后的慵懒:“不用担心,我没事。”
她站起身,动作牵动了沉重的裙摆,凝固的血块扑簌簌地掉落,在染成暗红色的石阶上摔成更细碎的斑驳。
她没有再看一眼满地的狼藉和尸骸,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布。
“清理一下这里,”她一边朝着厅外走去,一边淡淡地吩咐,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另外,把还能找到的、识字的、哪怕只是个税务小吏的人,都给我列个名单。”
说着,她拎着那柄仍在滴血的长剑,走向宫殿深处的方向。
她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把自己和这把剑都彻底清洗干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