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飞舟在无垠的沙海上空疾驰，如同夜色中的一道流星。下方是起伏连绵、仿佛没有尽头的金色沙丘，在清冷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死寂而荒凉。
船舱内，气氛压抑而沉重。
林枫躺在简易的软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月瑶跪坐在他身旁，一双素手紧握着他冰冷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精纯的月华之力渡入他体内，维持着他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机。她的俏脸同样苍白，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眼中是无法掩饰的焦虑与心疼。
静姨盘坐在一旁调息，左肩的伤口已被月华之力暂时封住，但脸色依旧难看，既有伤势影响，更有对营地陷落的痛心与愤怒。虫老正在给那名沙海盟客卿——一位名为“铁岩”的汉子处理伤口，影杀影刺沉默地警戒着飞舟四周。独狼则抱着刀，独眼望着飞舟后方早已消失的营地火光方向，眼神阴鸷。
“静姨，青玄队长他……伤势如何？”月瑶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感觉林枫体内的情况异常复杂糟糕，她的月华之力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护住心脉，无法有效治疗。
月静睁开眼，走到林枫身边，伸出两指搭在他的腕脉上，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片刻后，她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
“经脉寸断，丹田有损，这还只是表象。”月静的声音低沉，“最麻烦的是神魂与道基之伤。他强行催动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对抗炼虚魔尊，被对方的死亡寂灭法则反冲，神魂遭受重创，更关键的是，他那独特的‘道’……似乎也受到了剧烈震荡，本源不稳。”
她看着林枫即便昏迷也微微蹙起的眉头，继续道：“我的月华之力擅长滋养修复，但对这种涉及本源大道层次的损伤，效果有限。他需要特殊的天地灵物，或者……以自身大道慢慢温养修复，但这需要漫长的时间，而且未必能恢复如初。”
月瑶闻言，眼圈顿时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师叔祖那里……”
“师叔祖或许有办法，但她归期未定，而且此地距离月神宫主殿太过遥远。”月静叹了口气，“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稳定伤势，防止恶化。沙海盟的前哨站‘黑石堡’应该有不错的治疗条件和防护阵法。”
她看向铁岩：“铁岩道友，黑石堡还有多远？情况如何？”
铁岩忍着伤痛，取出一张粗糙的兽皮地图看了看，又辨认了一下方向：“照这个速度，天亮前应该能到。黑石堡是沙海盟在葬神沙漠西北外围最重要的前哨之一，常驻有一位炼虚初期的‘黑石长老’和数位化神执事，防御阵法完备，储备也算充足。只要我们能安全抵达，暂时应该无忧。”
“炼虚期长老……”月静稍微松了口气。有炼虚修士坐镇，安全性会高很多。
“不过，”铁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黑石堡位置靠近‘流沙河’和‘死寂戈壁’，环境恶劣，附近也有一些不安分的沙匪和异族活动。而且……沙海盟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我们此番贸然前去，需得小心。”
月静点点头，表示明白。在这混乱的西陲，任何时候都不能完全相信他人。
飞舟在沉默中继续前行。夜空中的星辰逐渐黯淡，东方泛起鱼肚白。
当天边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洒在无垠沙海上时，一座矗立在数座黑色巨岩之上、由黝黑岩石垒砌而成的堡垒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黑石堡，到了。
堡垒通体呈暗黑色，与周围的黑色巨岩融为一体，显得古朴而坚固。城墙高约十丈，表面铭刻着复杂的土黄色阵法符文，在晨光下微微闪烁。了望塔上，隐约可见警戒修士的身影。
飞舟在距离堡垒数里外降落。月静等人徒步走向堡垒大门，以示尊重，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堡垒大门是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金属条的巨大石门。门楼上，数道强横的神识扫过众人，尤其是在昏迷的林枫身上停留了片刻。
“来者何人？报上身份！”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楼上传来。
铁岩上前一步，取出一枚刻着沙丘与弯刀图案的铁质令牌，朗声道：“沙海盟外围执事铁岩，奉命驻守碎石营地。营地遭幽冥宗与魔物突袭，已然陷落！我等拼死杀出，前来黑石堡求援并通报敌情！同行者有月神宫静月执事及其门人，以及助我等突围的几位义士！”
“碎石营地陷落？幽冥宗？”门楼上的声音带着震惊。很快，大门在沉重的机括声中缓缓打开一条缝隙，仅容数人通过。
一名身着黑色劲装、气息剽悍的元婴巅峰修士带着一小队守卫迎了出来，目光警惕地扫过众人，尤其在重伤的林枫和月静等人身上多看了几眼。
“铁岩执事，情况属实？”黑衣修士沉声问道。
“千真万确！此乃月神宫静月执事，可为我作证！”铁岩指向月静。
月静取出月神宫信物，淡淡道：“碎石营地昨夜遭幽冥宗里应外合突袭，魔物肆虐，已成死地。我等侥幸突围，特来贵堡，一是求一安身疗伤之所，二是向黑石长老禀报幽冥宗阴谋，恐其下一个目标便是黑石堡乃至整个西陲！”
听到“黑石长老”和“幽冥宗阴谋”，黑衣修士神色更加严肃，侧身让开：“诸位请进！我已派人通传长老！请随我来！”
众人进入堡内。黑石堡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建筑布局井然有序，街道干净，与碎石营地的混乱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土石气息和肃杀之气，随处可见巡逻的修士，戒备森严。
黑衣修士将众人引至堡内西侧一片相对僻静的石楼区。“此处是接待贵客和伤员的‘听涛苑’，诸位可暂时在此安顿。长老正在处理要事，稍后会召见铁岩执事和静月执事。伤员我们会安排最好的医师前来查看。”
“有劳了。”月静点头致谢。
众人进入石楼，选了最大的两间相连石室安顿下来。月瑶小心翼翼地将林枫安置在内室床榻上，寸步不离地守着。
很快，一名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老者在一名守卫带领下前来，自称是黑石堡的“黄岐医师”，有化神初期修为。他仔细检查了林枫的伤势后，眉头拧成了疙瘩。
“经脉肉身之伤虽重，但以我堡内储备的‘黑玉断续膏’和‘生生造化丹’，配合月神宫的月华之力，假以时日，当可恢复七八。”黄岐医师捋着胡须，语气沉重，“棘手之处在于神魂与大道本源之伤。此子所修之道……老夫前所未见，似乎是某种极其古老高深的法则，如今本源震荡，几近溃散。寻常滋养神魂的丹药，如同隔靴搔痒。若不能稳住本源，修复道基，即便肉身痊愈，修为也将终身停滞，甚至可能……道消人亡。”
月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声音带着哭腔：“医师，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黄岐医师沉吟片刻：“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无论需要什么，付出多大代价，我月神宫都愿意！”月静斩钉截铁地说道。
“非是代价问题。”黄岐医师摇摇头，“此子道伤特殊，寻常天地灵物难有对症之效。老夫曾在一部上古残卷中看到记载，若修士道基受损，本源不稳，或许可以尝试以‘同源更高层次’的本源之力进行引导、修复和稳固。”
“同源更高层次的本源之力？”月静若有所思。
“不错。比如他若修火行大道，则可寻一缕天地初开的‘先天火精’；若修剑道，则可求一道绝世剑仙的‘本源剑气’温养。”黄岐医师看向林枫，“但此子之道，混沌莫名，寂灭深藏……老夫实在想不出，这世间有何种同源之力能与之匹配，且层次更高……”
混沌？寂灭？
月瑶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想起了赤色迷城祭坛下，那被封印的“寂灭深渊”裂缝，以及林枫吸收的大地源珠中蕴含的那一丝古老寂灭真意！
“医师，若是有蕴含‘寂灭真意’的先天之物，或者……接近寂灭本源的环境，是否对他有帮助？”月瑶急切问道。
黄岐医师一怔，思索道：“寂灭真意？若真是同源，或许真有一线希望。寂灭之地，万物终焉，却也蕴含着‘终结’与‘归墟’的本源法则。若他能身处其中，以自身之道去契合、吸纳、平衡，或许能借外在寂灭环境，反哺自身，稳定动荡的本源。但这过程凶险万分，一个不慎，非但不能修复，反而可能被外界的寂灭之力彻底同化、湮灭！”
寂灭之地……月瑶和月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复杂。葬神沙漠深处，那传说中的“魔鬼绿洲”，不正是疑似与寂灭深渊相连，充满了寂灭魔念的绝地吗？还有林枫要寻找的“九天息壤”，也可能在那里。
去，是九死一生的绝境，但有一线修复道基的可能。
不去，林枫可能道途断绝，甚至陨落。
这是一个艰难无比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名守卫在外通报：“静月执事，铁岩执事，黑石长老有请，前往‘砺剑堂’议事！”
月静深吸一口气，对月瑶道：“瑶儿，你在此好生照看青玄道友。我去见黑石长老，或许能了解更多情况，再做定夺。”
她又对黄岐医师拱手：“烦请医师先以丹药稳住他的伤势，延缓恶化。”
“分内之事。”黄岐医师点头，开始调配药物。
月静带着铁岩，跟随守卫离开。
砺剑堂位于黑石堡中心，是一座气势恢宏的黑色石殿。殿内陈设简单粗犷，上首主位坐着一人。
此人看不出具体年纪，面容如同刀削斧劈般刚毅，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他身穿简单的黑色麻布长袍，气息深沉如海，磅礴厚重，正是坐镇黑石堡的炼虚初期长老——黑石。
下方两侧，已经坐着四五人，气息皆是不弱，至少也是化神后期，显然是黑石堡的核心执事。
月静和铁岩入内，躬身行礼：“月神宫静月（沙海盟铁岩），见过黑石长老。”
“免礼。”黑石长老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铿锵有力，目光如电扫过二人，“铁岩，将碎石营地之事，详细道来。”
铁岩不敢隐瞒，将幽冥宗渗透、魔念种子、噬魂蚊、地窟魔巢、以及最后魔尊骨手跨界袭击、营地陷落的过程，一五一十详细禀报，只是略去了林枫具体施展神通和对抗骨手的细节，只说是一位实力强大的道友拼死挡住了魔尊一击，才让他们有机会突围。
月静也适时补充了月神宫掌握的关于幽冥宗阴谋、寂灭魔念以及可能存在的“骸骨魔尊”等信息。
听完禀报，砺剑堂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几位化神执事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与凝重之色。
“幽冥宗……好大的手笔！竟想血祭整个营地，唤醒上古魔头！”一名红脸执事怒声道。
“魔念种子，噬魂蚊……防不胜防！我黑石堡也需立刻进行彻查！”另一名瘦高执事沉声道。
黑石长老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椅扶手，面色沉静，但眼中寒光闪烁。“此事已非一城一地之患。幽冥宗布局深远，所图甚大。那‘骸骨魔尊’若真被唤醒，整个西陲都将生灵涂炭。”
他看向月静：“静月执事，月神宫对此事如何看待？可有应对之策？”
月静肃然道：“我已向宫中传讯，但师叔祖归期未定。依我之见，当务之急，一是联合西陲所有正道势力，组建联盟，共同防范幽冥宗；二是必须查明并阻止他们的献祭仪式，尤其是找到‘骸骨魔尊’的封印或沉睡之地，在其彻底苏醒前，予以加固或……摧毁！”
“联盟之事，沙海盟内部需要商议。但防范幽冥宗渗透，刻不容缓。”黑石长老点头，“至于阻止献祭，摧毁魔尊……谈何容易。你们可知那魔尊沉睡之地在何处？”
月静与铁岩对视一眼，月静缓缓道：“根据目前线索，以及那位重伤道友拼死获取的信息……所有迹象都指向一个地方——魔鬼绿洲。”
“魔鬼绿洲？！”堂内几位执事同时色变，显然对这个名字极为忌惮。
“那可是葬神沙漠中有数的绝地之一！靠近‘流沙河’与‘寂灭风带’，内部情况不明，但进入者十死无生！”红脸执事摇头道，“若无确切把握和万全准备，贸然前往，与送死无异。”
“正因其凶险，才可能被幽冥宗选为唤醒魔尊的祭坛所在。”月静冷静分析，“而且，据我月神宫古籍记载，魔鬼绿洲深处，可能存在着连接‘寂灭深渊’的裂缝，与幽冥宗利用的寂灭魔念同源。那位重伤的道友，也正是因为修炼了与寂灭相关的功法，才能对抗魔尊一击，但也因此道基受损。他说过，唯有找到‘九天息壤’或进入类似寂灭本源之地，才有修复的可能。而九天息壤的线索……同样指向魔鬼绿洲。”
黑石长老目光微凝：“九天息壤？传说中的土系至宝？你确定？”
“不敢完全确定，但可能性极大。”月静道。
黑石长老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半晌，他开口道：“魔鬼绿洲，我沙海盟也曾数次探查，损失惨重，所知依旧有限。但若那里真是幽冥宗的老巢和魔尊沉睡之地，便是我等必须拔除的毒瘤！”
他看向月静：“静月执事，你们暂且留在黑石堡养伤。联盟与探查魔鬼绿洲之事，非一日之功。我需要时间联络盟内其他长老，并调集力量。至于你那位重伤的道友……”
他略一沉吟：“黄岐已向我禀报过他的情况。道基之伤，非寻常药石可医。若他真需要寂灭环境来修复己身，或许……堡内有一处地方，可以让他一试。”
“哦？何处？”月静眼睛一亮。
“黑石堡地底深处，有一口‘幽冥寒泉’。”黑石长老缓缓道，“此泉并非幽冥宗之物，而是天然形成，连接着一丝微弱的地脉阴煞与……荒古战场残留的杀伐死寂之气。泉眼周围，法则偏向阴寒与终结，虽远不如真正的寂灭本源，但或许能对他有所助益，至少可以尝试引动他自身道基反应，判断修复的可能性。不过，其中凶险，你需告知于他，自行抉择。”
幽冥寒泉？蕴含一丝杀伐死寂之气？这或许是眼下唯一能尝试的方法了！
月静心中既喜又忧，连忙道谢：“多谢长老！我这就回去与他同伴商议！”
回到听涛苑，月静将黑石长老的话转述给月瑶和独狼等人。
“幽冥寒泉……”月瑶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林枫，心如刀绞。去，可能有未知风险；不去，道基可能持续恶化。
“我去。”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竟是独狼。他抱着刀，独眼盯着林枫，“队长救过我们的命。而且，我相信他命硬，死不了。那什么寒泉，我替他先去探探路。”
虫老也咳嗽一声：“老朽对那寒泉也有些兴趣，说不定能萃取出点新玩意儿。影杀影刺，你们觉得呢？”
阴影中传来两声简短的回应：“同去。”
看着这些临时组建、却已然有了生死情谊的队友，月瑶眼眶再次湿润。
最终，众人决定，由月瑶和独狼护送林枫前往幽冥寒泉尝试疗伤，虫老和影杀影刺在外策应。月静则需要代表月神宫与沙海盟继续商议联盟之事。
在黑石长老的安排下，一行人通过堡内密道，来到了位于黑石堡地底百丈深处的一个天然洞窟。
洞窟不大，中央是一个直径约两丈、水色漆黑如墨、不断冒着刺骨寒气的泉眼。泉眼周围凝结着厚厚的黑色冰晶，空气中弥漫着精纯的阴寒之气和一股淡淡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荒芜死寂之意。这里的光线极其暗淡，仿佛连光芒都被那寒气吞噬。
“就是这里了。”带路的守卫留下几块用于照明的“荧石”，便匆匆退了出去，显然也不愿在此地久留。
月瑶和独狼小心地将林枫安置在泉眼边缘一块较为平坦的黑色岩石上。寒气瞬间侵蚀而来，月瑶不得不运转月华之力抵抗。
昏迷中的林枫，身体在接触到这股阴寒死寂之气时，忽然微微一颤。他体内那黯淡沉寂的寂灭星宫，似乎感应到了同源但弱小许多的外在气息，竟然自发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有反应！
月瑶和独狼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希望。
“我们退到洞口守着。”独狼沉声道，给了月瑶一个鼓励的眼神。
月瑶点点头，最后深深看了林枫一眼，与独狼退到洞窟入口处，密切关注着里面的变化。
洞窟内，寒气弥漫，死寂无声。
林枫静静躺在泉眼边，仿佛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体内那微不可察的寂灭星宫闪烁，以及眉心处，一丝混沌之光，正在悄然复苏。
他的意识，沉入了一片深邃的黑暗与冰冷之中。但在这无尽的寒冷与死寂里，一点源自本源的灵光，正顽强地闪烁着，试图沟通内外，引纳同源，修复己身。
幽冥寒泉，是他修复道基的第一步，也是……通往魔鬼绿洲这更恐怖寂灭之地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