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再度绿江南,广袤的田野上,农夫们正忙于一年的春耕,播下来年丰收的希望。然而,在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之下,一股凛冽的兵戈之气已如地火般奔涌,即将喷薄而出。
光化三年春,钱镠正式向其所拥立的新帝李祤请旨出师,讨伐弑君逆贼朱温。程序走毕,他立刻进行了关键的人事调整:将主动请缨的杨行密,任命为威远军都知兵马使准备随军北伐,改马绰为神武军都知兵马使的镇守襄州。
随即,钱镠发布了震动天下的北伐动员令:
以天雄军、威远军、胜捷军、平卢军,禁军四军合计十二万兵马,作为核心打击力量。以常胜军、效节军、振武军、定难军,厢军四军合计八万人马,作为战略机动与支援部队。加上专业的辎重军四万,营田军四万。征发辅兵及民夫十二万,负责粮草转运、营寨修筑。水陆大军合计四十万,号称八十万! 旌旗蔽日,舳舻塞江,自升州誓师北上。
钱镠代皇帝祭祀太庙,告慰先祖,祈求胜利,接着立即会师北进。
而最先掀起惊涛骇浪的,是由北伐西路招讨使李神福统率的西路军。其麾下包括已在宋州、亳州前线的振武军、胜捷军、常胜军等部,并以顾全武、王荣、朱瑾为副使,拥兵七万。
李神福,用兵向来果决,他没有进行任何试探,在接到进军命令的第一时间,便挥师如狂飙般西进!他利用朱温主力被牵制在河东、关中,中原腹地兵力空虚的千载良机,直插朱温统治的核心区域——陈州、许州!
驻守陈州的梁军,在钱镠庞大的兵锋和李神福的赫赫威名之下,抵抗意志薄弱。李神福大军压境,在其威逼之下,只是稍稍做了抵抗便开城投降了。
几乎与此同时,李神福主力兵锋指向许州。许州乃中原要冲,但其防御同样空虚。在李神福主力及侧翼王荣等部的威慑下,许州守将见大势已去,稍作抵抗后即开城投降。
为配合西路军主力的行动,驻守寿州的朴正雄也同时发力,向西攻取申州,向北猛攻蔡州。这一路偏师同样进展神速,如同利刃般切断了中原与山南东道邓唐二州的联系,驻守襄州的马绰也跟着摘了个桃子,轻轻松松接管了邓唐二州。
完成第一阶段目标后,李神福并未停下脚步。他计划趁朱温尚未从西线调回主力之前,取得决定性的战略优势。他下令各军迅速集结,携大胜之威,转道北上,兵锋直指黄河沿岸的重镇——郑州!
一旦攻克郑州,不仅控制了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更将直接威胁虎牢关!虎牢关是洛阳的东大门,若此地有失,李神福的大军便可直逼洛阳城下,从而将朱温的主力封锁在虎牢关以西的洛阳、关中一带,使其无法东顾,为钱镠亲率的主力大军扫荡河北创造绝佳条件。
然而,郑州并非可以轻易啃下的骨头。此城是朱梁政权在虎牢关以东最为坚固的堡垒,城墙高厚,守军三万,且由名将氏叔琮坐镇。若梁军上下一心,凭城固守,李神福即便能攻克,也必迁延时日,付出惨重代价,给朱温调动兵力增援留下宝贵时间。
巧就巧在此刻的郑州城内,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主将氏叔琮,堪称朱温麾下最骁勇也最憋屈的将领之一。他战功赫赫,攻坚拔寨,无往不利。然而,光化二年那桩血染宫廷的弑君恶行,成了他永远无法洗刷的污点,也成了朱温刻意疏远他的根源。脏活累活他干,黑锅他来背,到了论功行赏时,朱温却只给了他一个虚头巴脑的“虎威大将军”空衔,连个实实在在的爵位都吝于赐予。如今更是被远远打发到这即将成为战火焦点的郑州,美其名曰委以重任,实则是眼不见为净。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朱阿三,你待某何其薄也!”氏叔琮巡城归来,卸下冰冷的甲胄,心中的怨愤伴随着酒气一同翻涌。他并非愚忠之人,对朱温的凉薄看得透彻,对自己黯淡的前景更是心知肚明。钱镠北伐大军席卷而来,檄文中直指朱温弑君之罪,这如同针一般刺在他的心头。
李神福通过枢密院军情司(由原参谋院军情曹升格,仿明锦衣卫体制构建)准确掌握了氏叔琮的微妙心态。他决定双管齐下,一面陈兵城下施加军事压力,一面启动潜伏的暗线进行政治攻心。
这条暗线的负责人,正是当年冒死传递朱温决堤消息的陈都头,如今他已升任军情司中原千户所正千户。陈千户接到指令,认为此事大有可为,决定亲自潜入郑州城,面见氏叔琮。
是夜,陈千户凭借对城防漏洞的熟悉和过硬的身手,悄无声息地潜入守府。氏叔琮何等人物,刚入大堂便察觉异样,但他艺高人胆大,挥退侍卫,静待来人。陈千户见行藏已露,索性坦然现身,呈上李神福的亲笔劝降信。
信中要点清晰,直击氏叔琮要害:
其一,李神福认为弑君首恶乃朱温,氏叔琮虽难逃干系,但罪责相对为轻。
其二,朱梁已是日落西山,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即便侥幸击退此次进攻,以朱温猜忌性格,氏叔琮知晓太多隐秘,将来也难逃兔死狗烹的下场。
其三,吴王钱镠仁德布于四海,对待归附将领向来宽厚。只要氏叔琮诚心归顺,不仅性命可保,富贵荣华亦可得享。
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氏叔琮的心坎里。他本就对朱温失望透顶,眼见钱镠势大,民心所向,再顽抗下去确无意义。他心动了,但仍存最后一丝疑虑——空口无凭,他需要更坚实的保证。
“回去禀告李招讨,若要某降,需有他亲笔签署、加盖印信的不究前事之保证书!”氏叔琮提出了他的条件。
陈千户迅速将消息传回。李神福深知此事若成,价值远超数万雄兵,他不敢专断,立刻六百里加急请示已渡江北上前进至邗州的钱镠。
钱镠接到报告,当即应允:“既然要招降,索性大方到底!”他亲自提笔,写了几份措辞恳切、盖有自己吴王私印和签名的空白劝降书,内容核心便是承诺对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量才录用”,派人火速送至李神福军中,授予其临机处置之权。
当这份由钱镠亲自背书、李神福填具名讳的保证书送到氏叔琮手中时,他心中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地。钱镠的声望和信誉,远比任何空头许诺更有分量。
正当氏叔琮决意反正之际,城内的另一股力量也正在秘密集结——那三万刺配军。这些军士多来自被朱温蹂躏的陈、汴等地,家眷又被强制迁往洛阳为人质,内心对朱梁政权充满怨恨。他们私下串联,本就计划着伺机擒拿氏叔琮,献城投诚,以换取家人平安和自身出路。
两股原本可能兵戎相见的势力,一经接触,发现目标竟出奇一致,顿时一拍即合!氏叔琮当即召集刺配军中层将领,表明反正之意,并激昂承诺:“若能成功,我等便不再是梁贼,而是王师前驱!届时,必挥师西进,攻入洛阳,解救我等家眷!”
此言一出,众将无不振奋。压抑已久的怨气与对未来的期望,化作了同仇敌忾的决心。
光化三年春,李神福大军围困郑州不到十日,郑州城门洞开,守将氏叔琮率领三万刺配军,箪食壶浆,出城迎降!兵不血刃,中原锁钥、黄河南岸重镇郑州,易主!
李神福大喜过望,依诺安置降军。氏叔琮被留于军中参赞军务,以其名望和经历,作为招降纳叛的典范。三万刺配军则被打散,由李神福麾下信得过的将领贺瓌、贾公铎、柴再用等人分别统领,迅速整合进北伐军的作战序列。